饭吃罢，于晓宇让服务员将桌面收拾干净，添一些茶水。蔡璟芸同方梨在闲话，从她的服装店说到平宁商业街上实体店行情，于晓宇在一旁静静听着，装了两杯苦荞茶，往她们两人面前推，最后在自己面前搁一杯。

蔡璟芸一双眼睛在方梨和于晓宇身上打转，望望这个，看看那个，“小鱼你怎么突然话这么少了？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儿。”

于晓宇低头吹着茶水，并不看人，“一天到晚上班，好不容易喘口气，我都听着呢。”

“让她歇着吧……你几点的车票？要不要去我那里坐坐？”方梨开了口，她赶过来吃饭，店里没人把守，临时关了门。

蔡璟芸看看手机，“走吧，可以坐半个钟头。”她拎起包，喊于晓宇一路去。

于晓宇说她还有点事，要回公司一趟。三人便兵分两路，各自离去了。

“你不觉得小鱼怪怪的？和上次很不一样。”出租车上，蔡璟芸同方梨提到于晓宇。

“有吗？可能太累了吧。她那个工作强度太大了，我是她的话，早就吃不消。大周末的都不能好好休息，还要往公司赶。”

蔡璟芸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看她结婚后还是和以前一样拼，一点都没放松的。”

“……职场上哪有那样好混的，不进则退……你呢？适应了吗？”方梨静默片刻，探听了会儿璟芸现在的工作，两人一路聊着，二十来分钟就到了她店里。

于晓宇说要去公司，完全是她临时起意。她不想同方梨待在一处，看到她，就想到陈端方，她浑身不自在。上了网约车后，她让司机把她拉到最近的商场，她直接去了电影院，随便买了一张要开场的电影票。

黑漆漆的电影院里，她混在一群陌生人中，看大屏幕上的人动来动去，表情茫然。坐了两个钟头出来，电影主角叫什么名字，她都想不起来，倒是她前面一对情侣低声耳语，她多望了两眼，女生斜靠在男生肩头，中途，男生把女生喊醒，给她搭上外套，并在她额头落了一个吻。

这样温情脉脉的一刻，她和陈端方没有过。他们一起看电影的次数本就屈指可数，时间总凑不到一起。偶尔几次同去影院，陈端方比她看得还仔细，完全顾不上她。

是陈端方不屑于做这些事？还是因为，她不是她？这些细节一经细想，便食不知味，于晓宇将挑了几口的面条放下，逃也似地回了家。

她一拢屋，迫不及待地给冯玉兰打视频。冯玉兰把手机递给于利斌，“你先和你爸说吧，我要洗碗。”

“爸，你怎么老是让妈洗碗？她天天做饭，还要洗碗收拾忙家务，你要帮忙啊。” 于利斌接过手机，就听到女儿一阵唠叨，他正用牙签剔着牙齿，嘴巴咧开了，笑呵呵的，“今天我做的饭，不信你问你妈，我们现在做饭洗碗轮流来，一人一天转。”

于晓宇夸奖了她爸几句，于利斌仍是乐呵呵的，胖胖的脸上，眼睛挤到一处，更显得小，“我把手机给你妈，你和她说，我等她洗完碗，出去散步。”

于利斌举着手机，让冯玉兰同女儿说话，“你说吧，小鱼等着在。”

冯玉兰将两只湿手往罩衣上一抹，眼睛望着视频里的于晓宇，“你是不是瘦了？脸小了一圈。”

于晓宇一只手摸摸脸颊，“没有啊，体重还是一样。妈，我下周末回来看你们好不好？好想你们哦。”

冯玉兰笑了，瞥一眼立在一旁的丈夫，“你想回来就回来，我帮你补补身体，老是吃外卖，营养哪里跟得上。回来提前和我说声，我买老母鸡炖汤给你喝，卖菜的地方不好买，要提前订货。”

冯玉兰絮絮叨叨地聊着家常，谈到于立斌和朋友去水库钓鱼，钓了一个十斤多的草鱼，“新鲜得很，可惜你没吃到，我还留了半截，做了咸鱼，等你回来吃。”

于利斌将手机塞到冯玉兰手上，把剩下的碗筷洗了，连带着灶台一并擦干净。他站在一旁听母女俩说话，间或插两句嘴，“你和小陈都回来吧？我得了两包野生鱼干，很正宗的，你带一包给你婆婆，炒辣椒合适得很。小陈哪里去了？怎么没见他的人？”

“他忙得很，出差去了。”

“他不在家，你一个人小心些，早点睡。我和你妈下楼散步了，你们回来提前说。”

夫妻两人细心叮嘱女儿一番，将电话挂了。“这小陈尽出差，小鱼还说没瘦，我自己生的女儿，看一眼就晓得了。你说他们两个成天这样忙，哪还顾得上小孩，我看不用指望。”

“随他们去嘛，儿孙自有儿孙福，你想再多也没用。你女儿是个有主意的人，我看小陈只多不少，年轻人啊，不好说。”

“你说，要是小鱼去年……”

“你看你，又来了。你不长记性，这个话还能说？你不盼点好的？我看你差别心不要太明显，你刚和小鱼说那么久，一点没提到小陈，万一他就在小鱼身边，你叫人怎么想，人心都是肉长的……”

“好了好了，晓得了，我再不提了。”

夫妻二人并行走着，声音越来越小。

于晓宇同父母讲完电话，心里好受一些，她将手机搁在床头，拿着衣服，进了卫生间。洗完澡出来，看到三个未接电话，都是陈端方的。

她将手机握在手里，点开通讯录，对着陈端方的号码发呆，这一串数字，她早已烂熟于心。她犹豫着是否拨回去，电话又响了。

“在干嘛？还没回家么？”接通电话，陈端方就问她在哪里，不待于晓宇回复，他主动汇报自己的行程，“我晚上陪客户吃饭，刚回酒店。”

于晓宇嗯了一声，陈端方沉默下来，不再说话，两人隔着听筒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良久，他张了口，“我在外面，你一点都不想我吗？你刚才怎么不接我电话？你是故意的是不是？”

“你忙了一天，早点睡吧，我也困了。”

“你现在就这么讨厌我？话都不愿意和我说？”陈端方满怀期望地给于晓宇打电话，隔着时空，她的态度说不定会好些，希望终究落了空，她还是一样的冷淡。

“我谁都不讨厌，我现在只厌弃自己，是我将自己推入这样的局面。”于晓宇声音低沉，嗡嗡的，像蒙着被子讲话。

“你后悔了？你后悔同我在一起？”陈端方声音急迫，嗓音里压抑着怒气。

“不早了，睡吧，我真的困了。”于晓宇预备挂电话，被陈端方阻止，他说：“不要。”

于晓宇等了好一会儿，他并没有说出多余的话来，她掐断了电话。

陈端方一颗心飞回蓉城，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那个周末，他带着雀跃的心情，如期去了方梨相约的饭局。他来到指定的包厢外，见到一个穿着清凉的短发女人，她将头仰靠在包厢外的墙上，闭着眼睛，嘴里吁出一缕烟，手里夹着一支香烟，火星点点。他推门进去，圆桌旁一个人不见，他掏出手机，要给方梨打电话。

“嘿，陈端方，你来啦，一点儿没变嘛。”说话的是他刚看到的女人。

陈端方心骤然一跳，这是方梨，多么熟悉的声音，他第一眼竟然没认出她来。记忆中的方梨又爽利又酷，笑容明媚大方，和他刚在门外看到的那张脸截然不同。那种忧郁和迷茫，甚至夹杂着几分沧桑，是他从未见过的。

他握住方梨伸过来的手，说声“好久不见”，迅速松开了。

“听范老师说你自己办公司，效益很不错，了不得啊，不愧是他常常挂在嘴边念叨的。”方梨将手里的烟熄灭，放在烟灰缸。

“小公司，效益高也高不到哪里去，范老师帮我爱面子，净夸大了说。你和老师们都还有联系？”

“偶尔打打电话，联系也不多……上次和你说的那个朋友待会儿来，她和我同龄，比你大两岁，你不介意吧？”

“怎么会？你朋友就是我的朋友，介意我就不会来了。”

“那就好，如果觉得合适，不要错过哦。”方梨朝陈端方眨眨眼，起身招呼进来的朋友。来的都是方梨同届的同学，陈端方在学校同其中几个也打过交道，落座后，彼此攀谈一番，互相添加微信好友。

菜上齐了，于晓宇才到。她一面推门进来，一面道歉，说有事耽搁，误了时间，让大家久等。方梨拉开陈端方身侧的椅子，让她坐过去，陈端方闻到一股清幽的柑橘香味，他不自觉吸了吸鼻子。

一桌人闹哄哄地，于晓宇除了方梨，谁都不认识，她浑不在意，状态松弛。有学长在艺术界工作，提到大热的展览，见解颇多，侃侃而谈，她支着下巴，认真聆听，不停点头，说着 “哦原来是这样。”“你们圈子真有趣，我第一次听说这些。”诸如此类的话。不懂的，她丝毫不怯，将问题抛出来，耐心向对方请教，还说要考虑将这些应用到工作上，听大家聊一圈，她思路开阔不少。

陈端方觉得有趣，这人知不知道今天吃饭的目的，她到底是来“相亲”，还是来工作学习的。除了临进门时，方梨引导她同在座的众人一一打招呼，她不曾和他说过一句话，头都是朝一侧的方向偏着。若是他的员工有这种学习的劲头就好了。

晚饭吃到很晚才散，方梨安排他送于晓宇回家，她起始并不同意，说打车就好，也不远，方梨以她喝了啤酒，深夜一人坐车不安全为由，将她送上了他的车。谁都没料到，那个晚上，第一回相见，话都没讲几句的两个人，住到同一个屋檐下。

如果他们的见面方式不是这么特别，他们的生活会不会比现在平顺？陈端方不得而知。他在异乡的凌晨四点，给于晓宇发微信，“我宁愿你讨厌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