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端方等事情料理妥当，半刻没有停留，让司机送他去机场。他人在云端，半分不得阖眼，盘算着见到于晓宇后，他应该怎样同她解释，或者她心境转徙，不用他多费口舌，她自自然然地接纳了他。他一周不着家，没在她跟前现眼，说不定她能念出他更多的好来。

他心里头十二分的高兴，下了飞机直往家奔。路过小区门口的水果店，他看到门口摆着一整列黄灿灿的金枕榴莲，让店员帮忙挑选了其中个头最大的，成熟度也好的，用刀划开装盒。

他回到家，将盒子小心翼翼地放进冰箱。这是于晓宇最欢喜吃的水果，他闻不来味道，她总是避开他吃。

四点多钟的光景，太阳还未散去，金黄的太阳光打到薄薄的窗纱上，一阵风起，窗纱掀开一角，又很快落下。离下班时间还早，陈端方把自己丢进卫生间，上上下下洗刷得干干净净，再跌进床铺里，昏睡之前，他不忘给于晓宇发消息，说晚上一起吃饭，让她早点回。

这一觉睡得天昏地暗，待他醒过来，屋子里是黑的，屋外高楼的室内灯射过来零星几许灯光。他打个大大的哈欠，揿亮了吸顶灯。八点多，于晓宇还不见人。

“还没下班吗？我等你吃饭。”他一手插在口袋，一手握着手机，整个人斜斜地靠在阳台门上，给于晓宇打电话。

“你先吃吧，我今天不行，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陈端方听到于晓宇一面说话，键盘噼里啪啦地响，“我早就给你留言了，是不是我不打电话，你就让我一直等？”

“你如果想要找我吵架，很抱歉，我真的没精力。我到现在只吃了早饭，中午的盒饭放凉了，都没时间吃。我先挂了。”于晓宇干脆利落地将电话挂断。

陈端方把手机捏得死紧，他打开外卖软件，很随便地点了两道菜，将自己隐在沙发里，灯也不开，就那样呆呆坐着。外卖员来敲门，他毫不理会，电话也不接，整个人藏在黑夜里，安静得像一堵墙。

于晓宇深夜一点多回家，看到门口的外卖。她俯身拎起袋子，开了门，顺便扭亮玄关处的暖光灯，一个人影端端地坐在沙发上。她心头一阵猛跳，过后又平静下来，除了陈端方，再不会有别人。

她走近几步，问他怎么不将外卖拿进来，是不是还没吃饭。陈端方把一双眼睛牢牢定在她身上，于晓宇问要不要把饭菜热一遍时，他一把接过袋子，顺手甩进垃圾桶，头也不回地钻进了房间。

于晓宇愣愣地站了好一会儿，她沉默着将背着的包放进柜子里，给自己倒上一杯温水。太累了，开不完的会，又适逢生理期，她只想洗一个滚烫的热水澡，裹紧被子，睡一个好觉。

躺在床上时，她脑海里仍不得停歇。制作人带了两个人入职，其中一人明面上是助理，据说也是经验丰富的策划，尤其在数值这块颇为熟练，而这，恰恰是于晓宇最不擅长的部分。她在这一块下过许多功夫，和其他版块比起来，仍有差距。

她不能不多想，那个新人极有可能是制作人预备接替她的人选，她隐约听到风言风语。这几天，她极力表现，不让自己在制作人眼中落入下风，时时刻刻绷着一颗心。

于晓宇翻一个身，不自觉地叹一口气，陈端方只做不知情，两人闭着眼睛，各自想着心事。这一夜，谁都没能睡好。

第二日清晨，趁着洗漱的功夫，陈端方提醒于晓宇，“今晚早点回，我们谈一谈。”

“今天不行，最近都走不开，改天吧。”于晓宇往脸上抹面霜，涂唇膏，镜中的那张脸，气色实在谈不上好。她往脸上扑了一团粉，用手指在颧骨下方轻轻抹一点胭脂，慢慢染开来，嫣红一片。

“你要一直用这种态度对我吗？我不过读大学时喜欢过一个人，我没犯法，是不是？”陈端方看着于晓宇那一种消极的态度，将自己完全晾在一旁，不闻不问，他实在咽不下这口气。犯了法的人尚且知道自己面临的判决，她就那样晾着他，他比犯了法的人还不如。

陈端方不提还好，他一提，于晓宇像点了火的炮仗。她原本心里存着疙瘩，工作也让她不甚烦扰，她不管不顾地朝他大喊：“为什么偏偏是她？你明明知道，她是我最好的朋友。”

“你讲点道理，我那时根本不认识你。”陈端方怒气冲冲，将水杯重重搁在台面上，水花四溅。

“你喜欢她，又要来招惹我，这算什么？是不是我要对你感恩戴德，我有机会当你的备胎？”于晓宇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出这番话，她的面容却平静，仿佛在讲一件不相干的事。

“不要忘了，明明是你先招惹我的。”陈端方望着她，她还在镜子前对着那张脸捯饬，她这样镇静地说出伤人的话，她以为他没有心吗？

“好，好。”于晓宇深深吸一口气，牙齿死死咬住下嘴角，“没错，是我先招惹的你。一个人犯了错，总可以有改正的机会，既然事情由我开始，那也由我结束，我的要求不过分吧？”

“你说的什么胡话？我是你的错误？于晓宇，你扪心问问，我和你认识以来，我哪里……”陈端方还欲说下去，一阵急促的铃声传来。于晓宇从容不迫地接起电话，她偏过头，贴近肩膀，紧紧夹着手机，手上忙着戴耳环，嘴上也不空，“对，张总……好，我知道，我半小时后到公司……”

于晓宇一阵风似地飘出去了，她出门时，陈端方还听得到她和同事讲电话的声音。她那么自如大方，有条不紊地应对上司，声音温和，面孔上挂着一抹浅笑。他在她那里怕是连空气都比不上，陈端方顶着一张黑如锅底的脸，摔门而去。

于晓宇一想到陈端方连“明明是你先招惹我的。”这种话都能说出口，她心如死灰。百忙之中，她对陈端方说：“忘了告诉你，你可能不知道我那晚为什么招惹你。那天在车上，我前男友一直要和我视频，我嫌他烦，就盯上了你，早知道会发展成这样，我当时应该忍忍的。”

陈端方气得七窍生烟，他大手一挥，将桌上的文件一把拂到地上，咚一声大响。外间办公室的同事吓一大跳，跑到门边，向里张望。陈端方满脸怒容，他坐在椅子上，单只手握着手机，不停地搓来搓去。同事悄无声息地溜回去，对着仰头看热闹的同事们摆摆手，嘴巴张了张，是四个没出声的字“大事不好。”

于晓宇等了半天，也不见陈端方回复。她觉得痛快，笑着笑着，眼睛酸涩，她昂着头，假装在看天花板。他不是说她疯？那就疯给他看。她在水中惊惶不安时，他也不能够在岸上袖手旁观。

方梨被陈端方突如其来的问题打个措手不及。他问她，于晓宇和她前男友是什么时候分手的。

她仔细斟酌措辞，“你们认识那会儿，他们就分开了。你问他做什么？小鱼和你在一起可是一心一意的，你们都结婚了……有什么事情，你们一起沟通比较好，我怎么说都是外人，你觉得呢？”

偏偏是在这个时候听到“一心一意”，陈端方觉得讽刺，更觉得这是欲盖弥彰。亏他还洋洋自得，她心里有他。他回家前多么兴奋，这一刻就有多失落，老天总是和他过不去，他设想的画面一点点都不曾实现。他精心给她买的榴莲，他甚至都没来得及同她说一声。

方梨思量许久，给于晓宇去了一通电话。她们现在的通话变得客气又疏离，不复往日的随和自在。

她以前和她电话，从不问她是不是在忙，想说什么就说，哪像现下，她礼貌地问她有没有空，说想和她讲几句话。

她将于晓宇的沉默当成默许，“王嘉成十月底要回国，你知道吗？”

于晓宇显然料不到方梨开口就提到王嘉成，她借他的名义挫伤陈端方才过去不多时，“不清楚，我们没有联系。”

“我看他在朋友圈发的，好像是要回家看他父母。”王嘉成和于晓宇好的时候，他暑假经常在蓉城常驻，几人常凑在一起吃饭，还开了微信群，包括蔡璟芸一起。俩人吵架吵得最厉害时，王嘉成让方梨劝劝于晓宇，她那时和于晓宇同仇敌忾，并不理会。

“不知道，可能吧。”于晓宇一副漠不关己的口气。

“嗯，我就是随口提一下，也好久没和你聊天了。”方梨说完，犹豫几秒，将电话挂了。她真正想问的话，一句都没问出口，在这个当口，再去探听她和陈端方的事，恐怕会火上浇油。

于晓宇闹不懂方梨为何突然和她提起王嘉成，她大约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然而，她没有气力去探究了。她不过思索了几秒，便将自己丢进冗杂的工作事项中。她的生活已然一团糟，至少，全力工作时，她可以得到短暂的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