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晓宇决计不见王嘉成。整个白天，她把事情堆满，因为要离职，她开始将部分工作丢给其他同事接手，这些可做可不做的事，她这天又重新捡起来。把时间填得满满的，她就分不出心思想别的。

午休时，王嘉成问她“你明晚会来吧？”。她一直没有理会，王嘉成也没再联系，她以为他放弃了。

晚上下班不久，她在地铁上又接到他的电话，他反复拨了五次。她把手机调成静音，一直看着屏幕亮起、熄灭、亮起、熄灭，直到最后一次，屏幕亮了许久，终于变成黑黑的一片。

“小鱼，我后天一早就要飞走了。走之前，我只想再见你一面。其实，我也可以直接去你公司找你，或者通过其它途经，打听到你现在住的地方，可是我不想这样，我从来没想过打扰你现在的生活。我希望你能幸福，即使这幸福不是我给的。就算你不原谅我，看在我爸妈的份上，和我见一面吧。”

一条长长的信息接踵而至。

于晓宇默然许久。她想了又想，决定赴约。就像王嘉成说的，见这最后一次吧，这次不见，以后更不会再见了。

他们分手匆忙，几乎是在电话里就宣了判。她和他，毕竟好聚过，在很长一段岁月里，他们是彼此最重要的人。这次，就当是最后的告别了。

于晓宇一身寒气地走进医院时，王嘉成正站在离吧台几步远的地方，伸长着脖子，向门口张望，神色透着几分焦急。

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由远及近，他定定地望着，不敢确定她就是自己要见的人。等来人走近了，他眼睛放光，眉眼舒展，他一个箭步走上前去，上上下下打量了她好几分钟。

回蓉城两个来月，他好几次都想和她联系。想问她过得好不好？她选择结婚的男人对她好吗？机票定下来后，他犹豫再三，邀她见面。同他预料的完全一样，她很坚决地拒绝了。他有些伤心，那些往日的情分果真没什么用。结了婚的女人哪里还会记得他这个褪了色的初恋？他不甘心，也想再赌一把，他在她心中是不是一点分量也没有。果然，她还是心软了。

王嘉成嘴唇翕动，要说什么，最终化为一抹笑意挂在唇边，“你来了，吃晚饭没？”

于晓宇也对他笑了一下，说“吃过了。”王嘉成心里一动，小鱼对他生疏很多。不了解她的人，以为这笑意味着高兴，只有他懂得，这笑是再客气不过的意思，对的，客气又疏离，就是这样。他们最要好的时候，于晓宇笑得高兴，会忍不住把身子挂在她身上，一双眼睛，钻石般耀眼。他们现在地理位置隔得这么近，心中却早已隔着山海。

“今天要委屈你，我没办法走太远，只能在这里将就一下。”王嘉成把于晓宇带到吧台左边一个小圆桌处坐下，他点了一份小巧的巧克力蛋糕和两杯热可可，将蛋糕放到于晓宇跟前，又递给她一杯可可，“喝点这个，暖暖身子。外面很冷吧？”

“也还好。”于晓宇说完这三个字，低头啜了一口热饮。

两人各自缄默着，谁也没开口。王嘉成见于晓宇一直不看他，也不开腔，指望她先开口，估计第一句话就是“我要走了。”他不由得吁一口气，先打破了这沉闷的气氛。

“你把头发剪了？我还从没见过你短发的样子......”他沉沉地望着于晓宇，她齐肩的头发窝在浅粉色的围巾上，越发显得一张脸又娇又小，一只珍珠耳坠趴在围巾上，她身子动，耳坠跟着跳动。明明就是记忆中的那个人，又不是记忆中的那个人。“......你变了......”

听他这样说，于晓宇抬起头，望了他一眼，“人总是会变的。”

“就像你对我一样，是吗？”

“现在说这些有意思吗？”

“你真狠心......我总以为你是我的，没想到你一转身就嫁了人。”好不容易见到，说点高兴的话，不要把氛围弄僵了。没见到于晓宇之前，王嘉成在心里琢磨着。可一旦真正见到人，那些深埋在心底的情绪一如在草原上疯狂奔驰的猛兽，不由自主地亮起坚硬的爪子。

他决定出国，于晓宇不管不顾地要分手。他专程来蓉城找她，她根本没有给他说话的余地。他想，她在气头上，过一阵就好了。

女人总喜欢闹情绪，尤其这事重大，实在也很突然，不怪她闹脾气。他到了慕尼黑，要迅速适应陌生的环境，和各种人打交道，实验室也忙，他不时在微信上给她汇报近况，她有时回两句，有时几天都不理她。他也不在意，她总有消气的一天。她现在不理他，不可能一辈子都不理他。

她还真做到了，她直接找了个新男人，结了婚。他真是小瞧了她。

她结婚的消息，他还是刷朋友圈看到的。她的好朋友方梨发了满满九宫格，婚礼上于晓宇艳丽动人，皓齿明眸。

可是，为什么和她结婚的是别人？

他想不通，去问方梨，方梨没回，再去翻她的朋友圈，他已经看不到了。于晓宇的朋友圈，他是早已看不到的。

他们上一次聊天记录还停留在他到德国后一个月，他给她电话，她一直没接，他问她“怎么不接电话？”她依旧没回。

她需要时间，他就给他时间好了。日子久了，她自然会想起他的。

她没有想起他，投入了别人的怀抱。

他有很多个为什么，于晓宇为什么可以做到这样绝情？还是说，她提出分手只是顺水推舟？她早已和人暗度陈仓，只有他蒙在鼓里？

异国他乡的很多个深夜，他经常自我折磨又深深怀疑。他从来都没想过和除她以外的人共度一生，于晓宇和他一起那些年，他们真正相处的日子还不到两年，他以为还有很多个未来可以弥补。

对于王嘉成的责问，于晓宇沉默了好一会儿。最后，她迎着他的目光，很坦然地说道：“表面上是我主动放弃你，实际上是怎么回事，你不用我挑明吧？”

“是，我是不对，我错在没有事先和你商量就私自做决定，可我也是为了以后我们有更好的生活......”王嘉成急急解释道。

于晓宇笑了一笑，那笑容里并没多少温度，“你还是不明白......不过说这些也没什么用了，都是过去的事，我也不想听。”她说着就起身要走，王嘉成一把拉住她，语气近乎哀求。

“不要走......对不起，我很难受，这次出去，我都不知道下次还能不能见到我爸。我这些天觉得自己全所未有的失败，我爸身体不好，我妈老了很多，我三十岁了没成家，也没立业，还要让他们操心。这阵在医院陪床，我晚上睡不着就在想，要是我没去德国，我们肯定早就结婚了，有你陪着，我就不会这么孤独......”王嘉成的声音愈来愈低，头也低垂着。

倘若是在以前，于晓宇肯定会走上前，让他靠在自己胸前，她会一面拍着他的背，一面轻声细语地安慰他，而现在，她做什么都不合适了。

她静静地等他说完，待他情绪稳定些后，她劝道：“你不要这样，叔叔生病，是谁也没料到的。你很好，也很优秀，叔叔阿姨一直都很为你骄傲的。”

“我很好？我很好，你为什么还要和别人结婚？”王嘉成恢复了方才冷静自持的面容，定定地望着于晓宇。

“你真的很好，我一点不恨你......”于晓宇见他一副不相信的神情，补充道：“我说真的。刚开始是挺恨你的，恨你为什么这么自私，后来......后来我想了很多，你很好，我也很好，可是这不代表着我们两个人在一起就很好。你的志向一直都很远大，你对另一半的要求是希望她能在家里把控好大后方，你可以心无旁骛地冲锋陷阵，我说的对吗？”

王嘉成一直沉默着，一只手握紧了热饮。

“我明显不是你说的这种人，我需要工作，我爸妈没别的指望，他们年纪大了，只有我这一个女儿......读书那会儿没想那么多，工作久了，慢慢就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我说这些不是为了安慰你，也不是为了自己开脱，和你在一起时，我是真心实意的。”于晓宇很平和地望着王嘉成，眼神温柔，没有怨憎，“你会找到适合你的另一半的。过去的事都忘了吧，我们都要向前看。”

王嘉成百感交集，他哑着嗓子道：“小鱼，你还是这么好，叫我怎么忘了你呢？”

于晓宇对着他笑，眼中有隐隐的湿意，“不会的，这世上有很多温柔善良的女人，会有人全心全意对你好的，你遇上就知道了。”

“我……对不起你，你跟我一起这么多年，大部分日子都是你一个人过的，就连圣诞节，我也只陪过你一次，那时年轻，总以为有的是机会......我可以最后再抱你一次吗？”王嘉成眼神切切地望着于晓宇。

于晓宇点点头，王嘉成张开双臂，隔着桌子，用力地把她搂在怀里，他用唇轻轻地碰了一下她的耳朵，发出一句低语。

属于他们的青春，真正地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