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端方被他妈识破了那点心思，不好意思再厚着脸皮去她那里住。以她妈对于晓宇的维护，他即便去，也会被赶出来。他又恢复早出晚归，同于晓宇隔房而眠的日子。

这回不仅是他避着于晓宇，于晓宇也有些避着他。他们同处一个屋檐下，甚少同一时间碰面。有几回，深夜两三点到家，他瞥到于晓宇房间里还亮着灯，微弱的灯光从门缝里射出来，也不知她在忙些什么。他也没问，匆匆洗漱完，挨着床就睡了。

再过半个多月就是农历年，他成日连轴转。在公司开完会，还要出外拜访客户，有些是为了催账，还有些纯粹是为着来年订单做准备，酒桌上觥筹交错，说着漂漂亮亮的应酬话。

饭局结束早，他继续赶回公司，办公桌上摞着一堆文件，等着他处理。一天结束，他整个人累成一摊泥。身体上疲乏至极，便不想再额外费神，少同于晓宇见面，就会少一些争执，想必于晓宇的想法和他如出一辙。

日子再怎么捱，时间照旧滑到小年夜。陈端方早上到公司不久，就接到吕丽英电话，喊他们晚上回去吃年饭，说有事要说，他问什么事，她只撇下一句“等你们回来再说。”便不再多言。这日下午，他拜访的客户正好离君乐七八公里远，他从客户公司出来，一路往君乐的方向驶去。

不到下班时间，陈端方将车停到办公楼停车场，睡觉之前给于晓宇去了电话，她大概在忙，声量很小，说：“哦，好的，我忙完来找你。”

她这一忙，八点才出公司。她想陈端方等这么几个小时，不知道会不会生气，他竟然中途也没有催她，倒是她自己，忙里偷闲，看了好几次时间。她下到一楼，拐到便利店买了两杯热饮，再重新坐电梯，来到负二楼。

陈端方的车停在角落，她很容易就找到了。他身上的大衣脱了，搁在副驾上，上身单穿一件灰色的毛线衫，仰面靠在座椅上，手不规则的放在身前，双眉紧蹙。从她的角度看过去，他脸颊瘦了一些。

于晓宇敲敲车窗，陈端方挪动一下身体，欠过身子，将副驾驶那边的车门打开。他打了一个哈欠，问道：“几点了？”得知八点过，他将手机打开，看到两个未接电话。他回拨过去，吕丽英语气不太好，“等半天了，怎么还没到？菜都要凉了。”陈端方只说他睡着了，还要等一会儿，让她先吃。

于晓宇将热饮递给他一杯，说：“喝点吧，暖暖身子。”

“帮我插一下吸管。”他并没有伸手去接。

于晓宇依言将吸管插上，再递过去，陈端方只是勾着头，就着她的手，喝了几口。他抬起头时，嘴唇若有似无地擦过她的手背，于晓宇只做不知，若无其事地将杯子放在一旁。

九点过，两人方到。吕丽英看到他们一前一后的进了门，放心不少。她把菜热上两遍，都不见人上门，打过去的电话也没人接，心里不免七想八想。电视里欢声笑语，她坐下看了一会儿，又起身去厨房看火，一个人忙进忙出，好让时间不那么难过。

菜色一如既往的丰富，尤其今天是小年，吕丽英多做好几道菜，三人围着满桌的盘盘盏盏，昏黄的灯光映照下，几人脸上仿佛镀上一层金光。

“虽然你爸不在家，我们娘儿三个也过个简单的团圆年。大年三十你们就不用过来了，晓宇，你回去陪你爸妈，方方也一起过去。”开饭不久，吕丽英先拣紧要的话说。

于晓宇原先就预备大年三十要回平宁，不想吕丽英先说了出来，她还没来得及表示点什么，陈端方夹菜的筷子停在半空，他昂着头问道：“你去爸那里？他不回来吗？”

“他等年中休假再回来，我先去他那里汇合，再一起出去玩一阵，他们老同学组织了一个旅游团，这次去的人很多。”

“要去哪里玩？年后什么时候回？”

“说是会找个气候好的地方，你爸还没具体说去哪里。我年后回来时间也不一定，可能先在你爸那里住一阵。”

母子两人一问一答，于晓宇略微再问了下她什么时候出发，票订好没之类的琐碎问题，几个人谈话声不断，倒还热闹。晚餐吃到下半晌，吕丽英作为长辈，分别对小俩口说了一些吉祥话，又变戏法似地掏出一个红包，拿给于晓宇，说是给她的压岁钱，她虽然是大人，目下还没有孩子，在她眼里还是同孩子一般。

于晓宇先前同她几个姨妈开玩笑，说当了大人就没有压岁钱收，没料到在吕丽英这里还能得到孩童时的待遇，她有一种意料之外的喜悦，眉眼笑开花。

“我的呢？”陈端方把手一伸，手心朝上，直伸到吕丽英眼睛下方。

吕丽英把他手一打，“赶快缩回去，你结了婚，就是要养家糊口的男人了，哪个大男人还找父母要红包的？说出去也不怕人笑话。”

“怎么她能有，我就不能有？她还不是结了婚的？”陈端方把嘴朝于晓宇一努。

“你能和晓宇比？”吕丽英往于晓宇碗里舀了一勺排骨红枣汤，再接着给陈端方舀了一碗。

“我怎么就不能比了？她还比我大两岁呢。”陈端方喝了一茶匙汤，说话时也不看人。

“你真是......”吕丽英笑着摇头。

于晓宇将红包搁到陈端方面前，“拿去吧，小弟弟。”才说完，她就忍不住笑，陈端方一口汤差点喷出来，吕丽英看这场景，也乐开花。

因这一个小插曲，一顿饭吃得喜气洋洋。两人吃完饭，陪着吕丽英看了会儿电视节目，才出得门去。一出大门，气氛变得冷硬。于晓宇原本脸上还挂着笑，一想到这些日子同陈端方的相处，那点笑又渐渐隐去了，尤其她还打算同陈端方春节假期各过各的。吕丽英的安排直接打破了她想好的说辞，她要出去玩，自己再把陈端方抛在蓉城，他岂不是孤家寡人？想想都有些凄凉......

于晓宇兀自琢磨着，走路就有些落后了，陈端方停下来，望了她一眼，等她走上前，他重新迈起步子。两人各自沉默着，直到上了车，也还没讲一句话。

陈端方从上衣口袋里一模，将那个红包原封不动地还给于晓宇，她不接，往他那边推了推。

“你还真当我是小弟弟是吧？”他用力地将红包塞到于晓宇手里，“怪不得你经常说我幼稚，哼。”

“你不是吗？才吃饭时，你还强调我比你大两岁呢，生怕你妈不知道。”于晓宇在黑暗中撇撇嘴。

“......即使比小两岁，你也不能动不动批评我幼稚，哪个男人喜欢被人当小孩？”陈端方气鼓鼓的。

“强词夺理......”于晓宇把脸扭到一旁，车窗外车流如织，到处是闪闪发光的广告牌。

“我就知道，你不喜欢幼稚的小弟弟，你就喜欢成熟的哥哥，就像王嘉成那样的，是不是？”目光瞟到于晓宇的动作，陈端方觉得有一只猫爪在他心尖上揉来揉去。

于晓宇不接话，他得寸进尺，说道：“被我说中了吧？”

等了半天，于晓宇都没回他，也没将头扭回来。陈端方原是半真半假地逗她，见她这幅样子，大失所望。

“陈端方......”于晓宇终于正襟危坐，喊了他一声，没有即刻将话头说下去。她犹豫几秒，继续说道：“春节你不用和我一起回去，我是说，我回平宁，你待在蓉城，或者随便去哪里玩都可以，我们两人不要待在一处。”

“你不让我去你家？”陈端方脚下一动，车头差点撞上前面一辆私家车。

“我们可以利用这段时间，考虑下我们的关系，总是待在一处，难免会干扰判断和结论。你刚才说话一再试探，坦白说我很不舒服，而且你不是一次两次这样了。我这样说，并不是说我一点问题都没有，我当然也有做得不对的地方......”

“一定要这样做不可吗？你爸妈问起来，你怎么解释？”

“这个你不用担心，我不会让你为难。”

“哦，我知道了。你早就想好对策，今天只是来通知我，我不同意也得同意，是这个意思吗？”

“你如果要这样理解，我也没什么话说。”

“于晓宇，你真是善解人意又会给人惊喜啊，在我妈家装得一副没事人的样子，出门就给我来这一套。”

“我们的问题一直都存在，不是吗？每次吵过后，表面好像都和好了，不是你服软，就是我服软，或者干脆在床上解决，隔一段时间，又恢复原貌。你小时候也玩过往河里丢石子的游戏吧？石子丢出去，河面上有涟漪，用不了多久，河面又风平浪静，石子却还是在水底，并没有消失不见，我们不能因为河水没有波澜了，就对石子视而不见，是不是？石子多了，河水流淌就不会那么平顺，天长日久，可能会变成湍急的河道。我不是一时兴起，这个事情我想了很久，也希望你可以郑重考虑。”

于晓宇很平和地倾吐出心中所想，没说出之前，她几经犹豫，一旦说出口，她有着前所未有的轻松和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