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不到一个月就走了啊。" 李哥感叹道。

陈零笑了笑没说话，明天就一个月了。录像的最长保存时间是一个月。

他昨天交了辞职信。本来辞职办不了这么快的，但这里也没什么工作可以交接，局长点了头就放他走了。

连带手续办好加打包离职，不超过一天。

他喜欢这个效率。

"不过走了也好，这里没什么好呆的。"李哥又说，他啪啪啪地点着鼠标，夸奖道:"不过小陈你做的系统真是好用，没想到你这么擅长这些。"

"一点点。"

确实只有一点点，毕竟擅长这些的不是陈零，是谢迟秋。

在来之前更改陈零的身份照片，甚至更之前毫无征兆被爆出来的信息盗窃案，以及，即将在出了警局之后删除所有档案，都是谢迟秋擅长的事。

“打算走去哪？”李哥和他闲聊，阅读报纸的模样看着很悠闲，又可以每天算算双色球号码了。

也确实该如此，谢迟秋装上所有东西——也就一个单手就能抱住的纸盒子，他走了，他们之后就又可以过他们找找猫，解决解决邻里纠纷的轻松生活了。

谢迟秋回答道：“还没想好。”

他说的是实话，他确实没想好。

谢迟秋走出警局的大门，转了个弯，往回家的方向走去。

转过弯看见林携站在转角的地方，谢迟秋一点也不意外。

林携从谢迟秋出门就跟着，他看着谢迟秋走进警局，然后他就一直等在那里。

即便守着警局的大门，林携心里也一刻不得平静。

谢迟秋会不会不从这里出来，会不会走警局的后门，会不会…这些想法在林携的心里转来转去，转得他格外疲惫，却无论如何都停不下来。

等到时针转过一圈又一圈，地上的影子从东偏向西，又看见谢迟秋从警局出来，林携的心才稳稳地落在地上。

但谢迟秋朝林携走来，林携心里却忐忑起来。他确定谢迟秋不喜欢他这么做，但他没有其他的办法。

林携以为谢迟秋会装作看不见他，但谢迟秋路过他的时候说：“走啊。”

刚落下的心又被高高抛起。

林携跟在谢迟秋身后，每一步都像踩在云朵上，心跳的鼓点撞击得他耳朵生疼，但他不敢多想。

他宁愿谢迟秋一直调查下去，但他却又清楚地知道快结束了。越临近结束的时候，林携越焦虑。

他又睡不着了。

才刚好了几天。

谢迟秋搬过来的前几天，林携从来没有睡得这么好过，但现在这两天甚至比以往都严重，他完全无法入睡。

林携睁着眼整日整夜地听隔壁的动静。

这种不确定搅得林携无时无刻都在害怕，谢迟秋在他眼前就像梦一样，他怕他眨眼间，梦就醒了，他必须得一直盯着。

昨天到警局来也是同样的原因，事情快结束了，林携不知道谢迟秋什么时候离开。

“这里竟然都没怎么变。”谢迟秋自顾自地说道。

街道，天气，甚至是身边的林携，都和十年前一模一样，恍惚间谢迟秋甚至觉得他从未离开过。

谢迟秋一直以为他对这里只有厌恶，不存在丁点留恋。

但在林携家的储藏室里，他看到林携勾勒的那些地方那些景象，他心里只有汹涌澎湃的回忆，而那回忆里憎恶占比并不比怀念多。

他以为他扮演“陈零”的时候，能把“谢迟秋”完全抽离出来，他要求林携也那么配合，只把他当陈警官，结果他发现他太高估自己了。

那些情绪不是结束之后立马就可以丢掉的属于“陈零”的情绪。

“没变，”林携慎重其事地补充，“我也没变。”

谢迟秋嗯了一声，勾了个笑又很快恢复了面无表情，他觉得林携倒是好像变得比以前更坦诚了。

谢迟秋回到家里，将床撑起，从床垫底下摸出一个方正的文件袋。

“全部都在这里了。”谢迟秋对林携说。

谢迟秋当着林携的面打开文件袋，抽出里面的纸来。

纸撕开的声音清澈得近乎清脆，谢迟秋一张一张地撕到粉碎，然后扬手扔进炭盆里，最后点燃了剩下的白纸。

火星慢悠悠飘落下去，下一瞬间又猛地从盆里窜起。

碎片几乎眨眼间就被火焰吞噬了，从监狱里打印的名单、撕下的登记着林携名字的纸，从学校带回来的六张照片和联络簿…

火光映在谢迟秋的脸上，他的侧脸坚毅而冰冷，丝毫不被这满室融融的火光熔化。

谢迟秋一开始就没想自己动手。

林携去看了丁思皓，但他却没收到信，甚至都不知道有这一回事，信最后是寄到了谢迟秋手上。

谢迟秋拆开看完信之后，不假思索地提笔写了另外三封信。

另外三封恐吓信，分别寄到不同的地址。

和丁思皓一起出狱的，还有谢迟秋寄出的那三封信。

星币也不止转给李诲，还有重逢网吧的老板。

在二月十四日那天，他们四个都先后到过那里——丁思皓的家，如果更严谨，他们五个都到过那附近，林携远远地跟着谢迟秋，他没进去。

林携从一开始就是最清白无辜的，如果不是他悄悄跟着谢迟秋去了那附近。

林携一直看着谢迟秋，移不开目光。

等到火焰自行熄灭，留下一地的灰烬残骸。

“结束了。”谢迟秋说。

“要走了吗？”林携问道。他的目光落到桌上的车票，车票上的日期就是今天。

那张红色的车票太显眼了，显眼到刺目，林携进门的第一时间就看到了。

“嗯，”谢迟秋说，“你要送我吗？”

林携咬着牙用尽全力才把那个“好”字说出口。

谢迟秋把整个房间连带着浴室阳台都擦了两三遍，除了大件没动，其他所有东西他都不分辩，一股脑收进垃圾袋里。

来的时候背了个挎包，走的时候他打算什么都不带走。

谢迟秋戴着手套提着大包小包的垃圾，走下楼走到最近的垃圾站。

五花八门的垃圾堆叠成山丘，谢迟秋一扬手，他的那几袋就像不起眼的小水滴，被淹没在眼前这浑浊的海里。

林携的心也被丢了进去，他跟在谢迟秋的身后往回走，觉得自己每走一步都在腐烂，每走一步都更腐烂。

是不是从来没有什么会为他停留。

林携猛地撞在了谢迟秋的后背上，涌上脑门的酸楚又烫了眼眶。

一声极轻的无可奈何的叹息之后，谢迟秋停在原地说道：“你不是说，我说过的每一句话你都记得吗，我和你说过什么？”

那是他第一次敞开心扉，露出狼狈不堪的内里。

在每一个睡前的夜晚，在每一次微笑的时候，在阳光照在身上的每一秒，谢迟秋都会回想起刀进入肉/体的钝感，回想起这双手沾了怎样的鲜血，回想起剁碎骨头咯吱作响的声音，回想起他曾经做过的一切。

他不是天生的怪物。

他反倒宁愿自己是天生的怪物。

他活在地狱里，却想把林携也拉下来。

"对不起······"像是从另一个世界流出的眼泪，他没有一丁点实感。

"没关系。"林携说。

林携缓慢而坚定地回抱住了他。

谢迟秋第一次觉得或许自己可以不用错得这么离谱的。

"你喜欢上我了。"林携雀跃得像他在婚礼现场而不是谋杀现场。

谢迟秋不明白什么是喜欢，但他想让林携开心。

"你可以不用看我眼色，"他说，"你有什么想法你可以和我说。"

十年后，冬末初春吹来的风里，谢迟秋重复道：“你有什么想法都可以和我说。”

林携紧紧地抱住谢迟秋，就像当年一样。他们身上的温度是相似的冰凉。

“我想和你走。”林携哽咽着说，“带我走。”

谢迟秋拿出口袋里的两张车票，牵起林携的手，“回去收东西。”

“不用。”林携回握住他的手，十指紧扣。

“什么都不带？”谢迟秋问。

“都不用带。”

谢迟秋参与调查的目的，从一开始就不是洗清林携的嫌疑，他的目的一直是让十年前的事在调查里隐身。

林携是画家，是明星，他用尽全力走到这里，谢迟秋不会让任何事破坏他的现在，至于他的过去，更不该被剖开成为饭后谈资。

但林携却压根不在乎，谢迟秋每次觉得他看穿了林携的时候，每次都发现他错得十万八千里。

歧城就在2339区的边上，穿越虫星的列车环绕边界线，它的轨道同时包裹着歧城。

站台上只有风和他们。

“离开这里吗？”谢迟秋问林携。

林携点了点头。

这次是真的离开了，谢迟秋的目光掠过眼前的站牌。

他和他们都一样肮脏，像歧城这片土地。

如果能干干净净地活着，谁会在淤泥里挣扎。

列车从遥远的地平线那边开过来，在谢迟秋眼里，它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列车停了下来。

他踏上列车，像已经踏上了一片新的土地。

谢迟秋转过头，向林携伸出手来。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看到这里，现在部分就结束了，接下来是过去的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