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小时前。
谢迟秋走在回家的路上,天空阴沉沉的,风刮得很急,路边的白杨树被风吹得哗啦啦地响。
昨晚录音机里说,今天白天又有大暴雨。
看这天确实是一副暴雨将至的样子,云层压得很低,密密麻麻铺成水波纹的形状,明明是下午两三点的光景,暗得却像天擦黑的时候。
正是春夏交接的时候,天色晦暗气温却不低。但那热不是太阳直射下来火辣辣的炙烤,而是散不开的水汽汇聚在一起。
——闷。闷得心慌。再加上操场上沸腾的雄虫。
没有案底的雄虫即便有虫星首都1区的居住权,但那也是在他们二十岁成年之后,虫星2339区腾飞星际学院的未成年雄虫仍旧还在这里享受着众星捧月的待遇。
今天是学院夏季运动会的第一天,操场被参加比赛的雄虫和在一旁呐喊加油助威的雌虫亚雌堵得水泄不通。
谢迟秋穿过教学楼,从食堂背后翻墙离开学校。这时没有谁会注意到他,他也肯定不是今天第一个从这里翻墙出去的学生。
谢迟秋站在墙下的阴影里,戴上帽子低头往家走,他心里还是有点在意昨天收到的纸条。
昨天放学回家谢迟秋在楼下的信箱里拿到一张纸条。
楼下的信箱每天都会投递当日的虫星时报,谢迟秋放学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取报纸。但昨天的信箱里除了当日的报纸外,还另有一张纸条,纸条上写着三个大字。
——救救我。
谢迟秋开始以为是谁的恶作剧。
这附近虫崽很多,虫崽七岁八岁狗都嫌。上个月就有个亚雌不知道怎么爬上了楼顶的天井又跌进了井里,被找到时已经泡涨了。
不是所有的信箱都上了锁,谢迟秋挨个打开没上锁的信箱,里面出现了一模一样的纸条。
这片是核电厂家属区,核电厂的下班时间统一在六点,下午两三点这个时间段几乎不会有谁经过。
谢迟秋反手从包里摸出一沓试卷,取下卷子上的回形针。上了锁的信箱都是老式的挂锁,回形针一撬就开了。
——救救我。
——救救我。
都是相同的纸条。
这栋楼八层十六户,有十五户的信箱里出现了纸条,只除了唯一的一户。
8-2。
谢迟秋若有所思地关上8-2的信箱门,收起十五张纸条。
楼梯间几乎没有光,他的脸隐藏在黑暗里,只听得见他一步一步轻踏在台阶上的细微声响。
回到家里,谢迟秋拿出那一叠纸条,一张一张地放在桌上。这十五张纸的大小裁剪得分毫不差。挪动位置换了换顺序,十五个救救我整整齐齐地排在眼前。
纸是厂里发的硫酸纸,抬头上还印着核电厂的全称——虫星2339区歧城核电厂。
谢迟秋拿起最上面的那张。字是红墨水写的,不是新开的红墨水,是用久了染了黑的红墨水。
这很平常,用同一支笔反反复复地吸墨,最后写出来的字就是这样,红不是明亮的鲜红,红里掺着点儿黑。
那字说不上好看,歪歪扭扭趴在纸上,像癞蛤蟆举着块大石头。
再一次从躁动的校园里翻墙而出,谢迟秋拎着空书包一边往家走一边仍回想着昨天那纸条和那字。
不知道是不是和天气有关,云压得太低,空气里有散不开的水汽,心情也变得沉郁起来。
谢迟秋在意的是——那纸条能靠干涸的泪痕还原回去,拼成原本的一张纸。
泪痕浮在纸面上,像盘曲的吊诡生物侵蚀了红字的边缘,谢迟秋想象着写字的雌虫是怎么泪流不止,又是怎么用手擦去这些水滴,至于为什么不会是雄虫,雄虫只会在死前流泪。
流着泪,同时忏悔。
谢迟秋想起刚才翻墙落下时没有特意但却踩死了墙边一只扭动的蚯蚓,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神经过敏,他隐约感觉到这纸条背后隐藏着的浓浊暗黑,让他想起南边夏天潮湿地窖里爬行的蛇虫。
到了。
谢迟秋站在楼下,云层压得愈发低了。抬头往上看,那云层几乎就贴在楼顶之上。
家住二楼,谢迟秋回到家放下书包,一层一层地往上走。这栋楼在端头,可朝向却差得离谱,一丝光也照不进来。走到四楼黑得几乎看不清脚下的台阶,他听着自己的呼吸,一步一步、走得十分慎重。
印象里8-2住着一家三口,雌虫是核电厂车间的职工,雄虫是歧城小学的老师,风评极好,恩爱有加,雄虫甚至没有娶其他的雌侍。他们还有一个虫崽,今年刚上小学。谢迟秋记得很清楚,因为前段时间新学期开学,他恰巧那日半夜才回,但天刚蒙蒙亮就被吵醒了,虫崽大清早地在楼梯口为了不去学校又哭又闹。
谢迟秋拎着袋子站在8-2门口,一声惊雷炸在天边,心反而静了下来。
风吹了那么久总算打起了雷。
门上贴着倒立的福字,这福字不知道是哪一年贴的,边上勾的那圈金粉已经掉得所剩无几,唯有米粒大小干瘪的一粒固执地黏在褪色的红字上,像福字旁边点了个句号。
这红倒和他收到的纸条上的红有几分相似,只是这字贴错了,门口的福字该正着贴。
谢迟秋弯了弯小铁丝,远处的雷一个接一个,门应声开了。
他用三十四秒开了锁,大门二十九秒,门上加的插销五秒。他擦干净门把手,带上橡胶手套,谨慎地推开门。
客厅里没有动静。谢迟秋关上门,换上鞋柜里的拖鞋,走进屋内。
雷声恰巧停了。就像闪电那道刺眼的亮光劈在眼前让他看不清旁的事物,雷声一停其他的声音浮上来却也听不真切了。
谢迟秋没来得及仔细打量,他不确定他是不是听到了走廊尽头的门内传来的呓语。
属于放在门口那两双鞋的拥有者的声音。
门口两双鞋,一双尖头男士皮鞋,一双黑色小童跑鞋,两双鞋一前一后地摆在地上。
这栋楼都是同样的结构,两室一厅,进门的右边是厨房,厨房连着客厅带阳台,往里是次卧和卫生间,主卧在尽头的最后一间,房门正对着大门。
谢迟秋往里一直走到卧室门口,里面传来的声音变得清晰了。
"你弄疼老师了。"
"对不起。"
"小乐真乖。"
"老师爱你。"
虫崽脆生生的道歉和雄虫故意放得又轻又软的黏腻夸奖交织在一起,小铁丝放在兜里,谢迟秋冷静地打开卧室同样反锁着的门。
虫崽跪趴在地上,雄虫坐在他面前,狰狞的//塞在他的嘴里。
谢迟秋站在那里,听到虫崽不住吞咽的咕噜声。
雄虫揪着虫崽的头固定住他,一次又一次地让他把自己的整个//含进去再吐出来。
虫崽精致的脸被撑得变形,他紧闭着双眼,可生理性泪水不断地从眼角溢出,又顺着小巧的下巴滑落。
谢迟秋看着雄虫涨得紫红的//插在虫崽白得像个瓷娃娃的面容里。
虫崽张大的嘴巴像是连接着另一个世界的黑洞,吞吐着膨胀的异型,雄虫闭着眼满面潮红,啊啊啊啊地放肆喘息。
雄虫浊臭的口气像隔着虫崽喷在了自己耳后,谢迟秋愤怒到极致,是冰冷的平静。
谢迟秋同时觉得好笑,他就站在那里,雄虫竟然还没发现他。
谢迟秋不得不咳了一声。
雄虫像被踢了一脚似的从椅子上蹦起来,谢迟秋看着雄虫包裹在油里,像是大肠灌的臃肿身躯,想他大概这辈子都没这么敏捷过。
雄虫站起来,活儿还直挺挺地立着。他怔怔地看着谢迟秋,估计还没搞明白屋里怎么凭空多出谢迟秋来。
”裤子穿好。”谢迟秋不得不开口提醒。雄虫下半身全/裸地对着他,那杀伤力几乎等同于卡车碾过眼睛。
谢迟秋控制住自己的视线。
目光往上移,雄虫猪肝色的酒糟鼻像个惊叹号似的挂在他那漂了层油光的大饼脸上。
上面这张营养过剩的丑脸也实在是不比下面那活儿好看多少,谢迟秋忍住没转头。
雄虫穿上裤子像是底气也回来了,他恶狠狠地盯着眼前的不速之客。谢迟秋揣着手站在原地不动,想看他到底会做什么。
"谢迟秋。"
"安老师好。"谢迟秋笑着点头,就同平常上下楼遇到他时一般无二地打招呼。
这偏僻的小楼里没有不透风的秘密,谢迟秋知道就是这样安国林看到自己的一瞬间才这么慌乱,他们是熟识,实际上这栋楼里大家都相互认识。
但这却不影响现在谢迟秋轻松的心情,他语气熟稔地搭话:"安老师想清楚自己有没有锁门了吗?"
"你看到了什么?你都知道些什么?"安国林气急败坏地反问,他双手握成拳,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低吼。
就像狗一样,谢迟秋心想。他没答,只挂着若有所思的笑看向安国林。这时候忍受不了沉默的可不是他。只是心里不免有些失望,大概这类雄虫射出些精子的同时也射出些脑子。
缩在椅背后的虫崽小声地啜泣着,他的头埋在自己赤/裸的双腿之间,从谢迟秋的角度看不到他的脸,只看得到他后背一节一节凸起的脊柱和已经变色的虫纹。他太纤细了,纤细又脆弱。
总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