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迟秋跟在林携身后,看着林携磨蹭着往前走。
从核电厂到学校这路不宽敞但笔直,一边是老旧的围墙一边是穿梭的车流。
林携又是低着头贴着墙根儿,好似走在路中间脚就不是他的了。
谢迟秋没追上去,就坠在他后面保持着十来米的距离。
愈靠近校门从别处来的学生也愈多,谢迟秋不得不停一停,林携步子拖得越来越长越来越慢,要是他不停他就快追上林携了。
谢迟秋看得分明,林携是在有意避开,无论谁从他身旁经过,他的身体都会下意识地往墙壁更靠近些。
明明他们离林携很远,而林携和墙壁之间已经几乎没有任何缝隙了。
谢迟秋琢磨着,他悄无声息地走上前,小臂靠上林携肩膀的一瞬间,手底下雌虫的身体十分明显地瑟缩了一下。
那颤抖不是避让只是害怕。
无差别地害怕所有的虫吗?
"你挺有意思的,"谢迟秋若无其事地收回手,"明明看到虫会躲,却跟着我一路从学校回家,还翻到天台上偷听,更是在我眼皮底下,走了又绕路回来。"
害怕是真害怕,敢也是真敢。
"最近小心。"谢迟秋不介意让林携更害怕一些,他撂下这句话放开林携抬腿走进校门。
谢迟秋往前走了很远林携才敢抬起头来看他。
林携望着谢迟秋的背影。
水泥地是灰色的,连着教学楼的外墙也是灰色的,天也是灰色的。
这灰从天幕倾泻而下,浇灌在整个视线里,一切都是灰色的。
除了谢迟秋。
谢迟秋穿着浅蓝牛仔外套走在里面。
他像一笔不该存在的明亮涂鸦,是安静夏日天空的形状。
他今天带了眼镜,林携想,上学的时候他总是带着他的平光眼镜。
但即使是沉闷的黑色框架眼镜,也难掩那极具攻击性的美。
谢迟秋是虫星贵族之外的所有爱情故事里能想象到的最耀眼的主角。但这不是林携喜欢他的原因。
林携垂下眼睫。雌虫纯黑瞳仁里聚起的光藏在了薄翳之下。
他的眼神虔诚而痴迷。
谢迟秋坐在他第一排的新座位上,抬眼正对着誊抄在黑板最右侧的今日课表。
背景音是力学原理的枯燥概念,每天的课其实没什么特别大的变化,不过重复日复一日的无趣和空虚。
谢迟秋在想林携。谢迟秋自己都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说来吓唬林携。
一般真要做什么的时候他从来不发预告,他还没疯到那种程度。他很清楚他领先那些目标的最关键一步就是他们什么都不知道,他会很好地保持这种优势。
林携却和他们不同。他有什么不同的,谢迟秋一直在想。
尽管他不愿意承认,但解决林携和放过林携这两个念头交锋之后,结果是他更倾向于后面那个。即便他知道解决林携无疑是更省事的选择。
谢迟秋的视线从门口掠过。
他也是今天才发现,老师上课时前门都是关紧的,他们进教室之后就自然地锁上了门,门只在课间才大开着让学生进进出出。
即便没有故意,一下课谢迟秋的目光也会自然地往林携那边过。单是课间休息的时间也够谢迟秋发现,林携一直坐在座位上。
从第一节课到第四节课,林携一次都没有离开座位。
来来往往的虫那么多,但他们都和他无关,他坐在那里,像是坐在热闹之中的真空地带,身边的一切都和他全然没有任何关系。
这些谢迟秋之前从没有注意过。
在林携那天出现在天台之前,谢迟秋甚至没有认真地看过他。
第五节课在室外,等谢迟秋上完课再回到教室,林携已经不在了。
谢迟秋在他和林携教室门口前停下,他等在门口,等他们全部都走下楼,然后拿出手心里弯成弧线的一小截铁丝。
不过喝口水的时间,两边教室前门的门锁就都遇到点问题。但只是不能完全关上,对使用来说,不是什么严重的大问题。
谢迟秋走到窗边,越过围栏向下望去,他们都蜂拥在通往食堂的路上,走廊和教室空荡荡的,只有他。
从现在到午休他有不止半小时的时间。
谢迟秋坐到林携的座位上,林携坐得很宽敞,第一排中间的位置本不该这么宽敞,只是林携左右两边同桌的桌子都往远离他那边拉开了。
后桌也是。
拉开得也不多,谢迟秋想象着他们都坐在教室里的场景,他们坐在那里时,站在讲台上的老师甚至不一定能发现。
但当所有虫离开,本该并排在一起的桌子被刻意拉开的距离,就清晰起来。
那隐晦的厌恶和排挤就摊开在那几寸的空隙里。
林携没有把书包带走,谢迟秋从抽屉里拿出林携的书包打开。
课本、钥匙、笔盒、水杯,只有这些。
没有什么特别的。
除了课本上遍布着的侮辱性的攻击。
残疾、垃圾、畸形、看见你就恶心、和你坐在一个教室里都想吐、你竟然还有脸来学校上课、你怎么还不去死、你究竟什么时候能死……
一眼看去像是做的密密麻麻的批注和笔记。
谢迟秋合上课本,把书包放回抽屉里。
门砸在门框上又弹开,谢迟秋随手将小铁丝扔在教室门口的垃圾桶里,他走下楼,穿过教学楼往食堂后面的小卖部走去。
午休时间大部分同学都留在教室里没回家,从学校走回核电厂得走二十分钟,夏天中午谢迟秋一般也不回。
谢迟秋不经意间往林木瓮郁的凉亭那边瞥了一眼,然后停了下来。
他原本以为林携中午回家了,但现在看起来似乎并不是这样。
林携被三只雄虫夹在中间,推搡着,方向看着像是凉亭后面。他手上还拿着未动过的饭盒,谢迟秋猜测他刚打好了饭,出来就遇到了他们。
他不认为林携和他们之间是朋友,林携没有朋友。
谢迟秋在小卖部和凉亭之间犹豫着,最后还是跟上了他们。
他只是有一点好奇,并不打算多管闲事。
谢迟秋站到靠近凉亭的榕树底下。
这是完美的隐蔽场所,离他们不远,却是他们的死角和盲区。
谢迟秋能清楚地看到、听到他们,但他们却看不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