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淮度的余光斜睨向附在自己耳边的小方,一字一顿、咬牙切齿地说道:“你、疯、了。”
“这不叫疯。”小方啧了一声,慢慢站直,将目光投向了自己那佝偻着身子、向屋外走去的舍友,“这叫有批判和求证精神。做研究的,就得像我这样。”
徐淮度不想再跟小方对话,甚至仅仅是站在这个人身边,都让他觉得无比恶心。
其他学生也纷纷远离小方,在他跟众人之间仿佛隔出了一片真空带。
眼瞧着自己这番“科学实验”无人欣赏,小方只觉得可惜:“没眼光,真是没眼光。既然你们都欣赏不来,那我自己欣赏去。”边说着,他边向大铁门边走去,丝毫不顾及众人忌惮的目光。
他虽是悠游信步,脚下却实在轻快,速度竟然比先走一步的徐涛还要快,先行靠在了离铁门最近的栅栏旁边,欣赏着徐涛绝望赴死的步伐。
徐涛木着一张脸,好像已经停止了一切的情绪波动。
在最开始听到小方让自己翻越铁门的命令时,他也震惊过、惊慌过、哀求过,但小方甚至连个眼神都懒得分给他,只顾着跟徐淮度对话。
他双手分别攥住两扇铁门的栏杆,用力抻动身子,想要向上攀爬:他只能接受命令,他只能被逼着去死,他根本没有第二个选择,他……
大铁门在他的用力推动下,竟然吱呀呀闪出了一道缝隙——原来,门没锁啊。
小方那满脸看好戏的表情消失了一瞬,脑子里面极快地蹦出一个念头:欸?为什么门没有锁啊?
奇怪的是,大家都下意识地觉得补习班的大铁门一定是锁住的,是无法从铁门直接走出去的,因为【补习结束前,不准离开小院】。这也是小方命令徐涛用翻越铁门的方式出去的原因。
但如今……
徐涛试探性地向外用力一推,两扇大铁门像一把缓缓展开的折扇,无比清晰地向徐涛和小方铺陈出门外的景致。
小方乐了:“好嘛,那这事情倒是简单了。既然门能打开,你也不用翻墙了,直接走出去就行了。”
徐涛缓慢地点了点头。从小方发布命令至今,其实也不过三四分钟的时间,对他来说却像是经历了极为漫长的一段旅途。他像是一个在沙漠中长途跋涉,久未饮水的旅者一样,沙哑着嗓子应答道:“是啊,这事情倒简单了。”
他看了小方一眼,像是看见了暌违已久的水源:“原来,我还有第二个选择。”
“什么玩意?”小方很不喜欢他看自己的这种眼神,感觉像是被狼盯上了一样,“有病吧!赶紧爬,别磨蹭了。”
他突然就不想再在这待下去了,这个实验并不好玩。
他转过身,想离开自己的“科学实验室”。然而就在他刚刚挪开脚的瞬间,腰部被猛地一勒,他毫无防备,整个人被迫卷着向后倒去。
而他身后,正是那扇大敞着的铁门。
徐涛用尽浑身的力气紧紧地勒住小方,哪怕他再怎么挣扎、咒骂、哀求,也未曾松手。随着他们的身体一点点坠出门外,熟悉的血色“马赛克”再度出现。
“啊!”最先发出尖叫的竟然是满分。眼前的一幕与昨晚何其相似。
徐淮度已经听到了那个活像是催命一样的报数声:
【本场考试名称:夏末补习班。
考生数量:11人。
请考生拼尽全力完成考试。】
不到五分钟的时间里,一个考生和一个学生npc,两条活生生的生命就这么消失在了补习班的铁门之外。
徐淮度突然抬头看向胖子,他想起了那句在楼梯上好像被自己忽视了的评语——“天真”。
“你,你早就猜到了?”他盯着胖子,浑身无力。
胖子伸出手,揉了揉徐淮度的脑袋。这是汤姆的习惯性动作,胖子比徐淮度高不了多少,这个动作做起来有些吃力。因此揉了没两下,就收回了手。
他没有再说话,算是默认了徐淮度的猜测。他早就说过,徐淮度不了解他们,这其中包括汤姆、包括周广花、包括小方,甚至包括他自己。
学生之间的矛盾早就存在,间隙已经生成。大家在考场里面互不信任、互相为敌,所坚信的唯一的目标就是让自己活下去。
规则更新又怎样?存活率高又怎样?那些分数高的好学生们感觉自己已经握住了一块免死金牌,恨不得用其他人的骨血铺出一条康庄大道。他人的死活,与我何干?
就像小方所说的那样,等明天早晨睁开眼之后,除了补习班的第一条和第二条规则,其余所有的规则都会迎来更新后的版本。
然后,他们可能会再度用差生的生命来为自己试错,既能知道更新后规则的具体内容,又能不费吹灰之力地消灭掉与自己争夺食物的竞争者,多么划算的买卖——小方原本一定是这么想的。
可令小方决计没有想到的是,徐涛会选择跟他鱼死网破。违背规则2要死,违背规则7也要死,那就不如——大家一起去死吧……
没有人预料到,事情会是这样的发展轨迹。
汤姆小声地凑到徐淮度和胖子身边说道:“会不会,我只是说可能啊,这可能是一件好事?就是那些好学生,不敢再随便欺负差生了?”
毕竟俗话说愣的怕横的,横的也怕不要命的。你都要我去死了,临死前我也得拉个垫背的。
徐淮度却已经是一副忧心忡忡的表情,经历了刚才那番事情,他再也不敢这样盲目而愚蠢地乐观了。徐涛的反击或许会给好学生们带来片刻的震慑,但短暂平静的背后,未必不会酝酿出更大的风暴。
大家在大厅里面静默了许久。最后是邱老师拍着门,才将所有学生唤回到教室里的:“才过了两天,你们是越来越没有纪律了!”
原来才过了两天啊。
徐淮度的目光习惯性地在教室内扫视一圈,突然又顿在了窗边。透过窗户,看着那扇不知从何时起又阖上了的铁门,他想:为什么,会觉得已经过去好久了呢?
补习班看起来是想打造出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新型人才。
上午的课程竟然是节体育课,邱老师先是让他们将课桌椅都搬到了墙角处摞起来,然后分组进行仰卧起坐、俯卧撑、坐位体前屈等体育测试。
本来刚上课的时候,徐淮度还沉浸在刚才悲伤的氛围中没有缓过神来,三个俯卧撑做下去,脑子里面已经是一片空白了。
救命啊,他都多久没有进行体育锻炼了。高中三年简直就是蓄满了脑力,练废了体力。他发誓,出了这个考场以后,他一定要开始锻炼身体。
当然了,锻炼不锻炼的,那都是后话了。反正这场体测,徐淮度是没挺过去,第一次被倒扣了5分,分数降到了95分。
反倒是胖子和汤姆体力超群,分别被加了5分和10分。
去餐厅吃饭的时候,都是他俩把徐淮度架过去的。徐淮度喘得简直上气不接下气,耳鸣了好久,整个脑子嗡嗡的,谁跟他说句话都得用吼的。
连胖厨师问他要哪个菜,他都没听见。胖厨师在那边吼了半天,一气之下,只能随便从盆里给他怼了一勺。
是的,今天中午的午饭竟然充裕到了可以选择吃什么的地步。
虽然分量依旧不算太多,但是跟之前的相比,已经可以称得上一句丰厚了。徐淮度满腹心事,吃着午饭也觉得味同嚼蜡。
他一点也不觉得这是一件好事。饭菜多了,为什么多?因为人少了。人少了,饭就多了。多简单的道理,多无理的循环。
而且,他嘴里嚼着食物,眼神在这一群人身上逡巡:体侧结束后,除了杨晓勇、胖子和汤姆三人外,考生们全都被扣了分,分数大比例下降;学生npc倒是一水的加分。原先考生们引以为傲的分数差距在逐渐变小,甚至消失。
可这恐怕并不能使矛盾平息。
好学生对差生的压榨、欺辱只会随着这些变化而变得越来越强;而差生在徐涛的启发、诱导之下,也许也会举起反抗的屠刀。他感觉自己正逐渐陷入一场乱局。
学生之间的关系越来越恶化,画风向自相残杀慢慢倾斜;而邱老师和胖厨师倒好像离他们越来越远,逐渐变成了局外人。教导手册至今没有找到,对补习测试的内容一无所知。
这到底是场什么考试啊!
下午的课不出意料,果然是节美术课。不过跟烹饪课一样,邱老师说这节课并不会计入考评分数。
按理说,这是件好事。这几天分数的骤然变化让所有人都有些坐立不安。突然出现这种不计入考评分数的课程,对他们来说应该是难得的清闲。
但就跟烹饪课的鼠饼一样,这节课确实不存在什么伤害性,纯粹就是为了恶心人。
邱老师给了他们每个人一套笔墨纸砚,要求他们画出自己心目中的鬼。不必求真,不必求恶,只求画出自己心中真正所想的样子。
徐淮度:我宁肯去听胖子和汤姆碎嘴,也不想画出心里想的恶鬼。
可惜,这并不是一道选择题。而徐淮度也根本没资格进行选择。
他用笔饱蘸浓墨,捏住正想落笔,笔尖却堪堪停在了离纸面一厘米处的地方。
画鬼啊?他搓着左手的手指,两根呆毛也随着他的动作微微颤动:他心里的鬼,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徐淮度一向是个无神论者。毕竟你指望一个成天背诵“物质决定意识、意识反作用于物质”的高中生,反过来去相信世界上有纯“意识形态”的鬼存在,多少有点不现实。
因此,突然让他画鬼,徐淮度还真是犯了难。
他脑子里面疯狂地头脑风暴,迟迟未曾下笔。笔尖悬在纸面上的时间太长了,刚蘸饱的墨汁迫不及待地挤了出来,啪嗒一声跳到了宣纸上,瞬间就晕开了大团墨迹。
徐淮度正在苦思冥想,为鬼描摹身材呢,也没怎么为这滴墨汁分神,但是脑子里面还是不受控地蹦出了几个念头:这宣纸的质量可真差,这个补习班也实在是太抠门了吧!
以及,这个墨汁,怎么这么臭?甚至说,还带了点腥味……
作者有话要说:啊,周末出去短途游了一下,又欠了好多债,我自己检讨。
这几天会日更补一下进度,虽然已经到周三了,但念在我还没睡的份上,这章就算是周二发的吧,仰天长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