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的错觉吗？这个腥味怎么越来越重？

徐淮度不动声色地向前微微探了探身，发现那股奇异难闻的味道确实来自墨汁。他向左右瞥了眼，大家此刻都在全神贯注地作画，看起来丝毫没有受到那股味道的影响。

是他现在感官过于敏感了，还是说真的是他的错觉？

就在他愣神的这会功夫，笔尖又往下滴了滴墨。徐淮度这才察觉到，这个墨汁好像是有点过于浓稠了，甚至说有点黏腻，像是……像是血液一样。

这熟悉的操作啊！他脑海中突然就蹦出了银丝鼠那副死不瞑目的样子——破案了，破案了！补习班为了恶心他们，真的是无所不用其极啊。怪不得不计入考评分数呢，都是一个德行。

想通了这一点，徐淮度也不再纠结，他看着已经被晕染得深深浅浅一团墨渍的宣纸，突然福至心灵：就这幅让人完全看不出个所以然的鬼样子，不就是他心中的鬼吗？

不过，他用笔尾挠了挠鼻子，总觉得这个鬼长得多少是有点抽象了。要不然……徐淮度只犹豫了一小会，就把笔尖狠狠地怼到了纸上，在一团混沌之上，给那只鬼点了两颗小小的绿豆眼。

他把纸从桌子上掀起来，自我欣赏了一下：不错，不错！画鬼点睛之后，看起来好看多了，至少……额，至少知道哪里是头，哪里是脚了。

他本来绘画技术就垃圾，再加上对这种东西缺乏想象力，画出来的东西让人看了只觉得敷衍。

徐淮度搁下笔，目光看向旁边的学生们，突然愣住了：好家伙！真的是好家伙！

如果评价徐淮度的画作，是毕加索的线条加莫奈的色调，混合起来就是个乱的话，其他人手底下的画简直是精雕细琢。但徐淮度只是匆匆瞄了几眼，就觉得一股寒意逼人，看得他心里发慌。

画画的人却丝毫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全然沉浸其中，一笔一划，勾勒得极为细致耐心。而且人均艺术家，画出来的画仿佛是“冷军”附体，主打的就是一个栩栩如生。

好像不太对劲。徐淮度摸着自己胳膊上突然冒起来的鸡皮疙瘩，心中不妙的感觉越来越深，难道这又是一场潜移默化的精神攻击？

可是自己明明是最容易受到精神攻击的人啊，为什么他这次却没什么感觉？反倒是向来迟钝的汤姆他们沉浸其中？

邱老师的课堂上是不允许私下交流的，他没有办法通过语言把这群人唤醒。

是的，唤醒……徐淮度觉得所有学生此刻已经进入到极度专注的忘我境界，通俗来说，就跟被迷了魂一样。

胖子的情况还好一点，虽然手底下动作不停，但眉头一直皱着，好像大脑跟手在做殊死搏斗一样。

但汤姆那边就很不妙了。他坐在第一排的位置上，徐淮度只能看到他的背影。但只从背影来看，汤姆的头垂在那里，根本没有再抬起来过，身体也在微微打颤，整个人跟触了电一样。

徐淮度心内焦急：行啊，不让我跟同学说话，我总能跟老师对话吧！

他高高举起了右手，使出了自己最大的音量，扯着嗓子吼道：“报告老师，我画完了，我要交卷！”

在一片静谧中，这一声突如其来的吼叫杀伤力太强了。徐淮度听到了好几下毛笔从手中脱落滚动的声音。更有甚者，杨晓勇正在蘸墨，被徐淮度这一嚎，手下用力过猛，整个砚台被直接怼到了地上，伴随砚台落地的沉闷声一起向四周散开的，是那腥臭无比的墨汁味。

“呜，呕……”这些细碎而微小的响动终于打破了之前诡秘的寂静。大家像是突然有了嗅觉一样，被墨臭味给熏得直犯恶心。但小红的前车之鉴犹在，实在是给学生们留下了太深的心理阴影，受不住恶心的人想吐又不敢吐，又都给生生咽了回去。

整个教室里面弥漫着一股“芬芳”的气味。

邱老师原本正靠在讲台边看好戏呢，谁知道被徐淮度这一嗓子给砸了场子。她目光凶狠地瞪向了徐淮度，徐淮度毫不示弱地回望过去：“报告老师，也没说不允许提前交卷啊。”

法无禁止即自由——这个道理在补习班里面也同样适用。

邱老师只能咬着牙走了过来。她像是从垃圾桶里捡起一张污糟的卫生纸一样，用两根手指捏着宣纸的一角，将徐淮度的画给捏了起来，随即就是一声冷笑：“课前我就跟你们说过，要画出你心中所想的鬼的样子。谁让你这么糊弄的？”

她阴恻恻地笑着：“不认真对待课程，我完全可以……”她的话刚说到一半，突然顿住了。不敢置信地看了看那团黑墨，又看了看徐淮度，无助的眼神在两者之间纠结徘徊，好像试图寻找又或者是掐断其中的某种关联。

她盯得时间太久了，久到徐淮度都觉得有点莫名其妙了：“报告老师，你是有什么问题吗？”

与其反思自己，不如指责他人。徐淮度将问题甩回到邱老师身上。

邱老师也确实陷入到自我怀疑当中：“你是真的觉得，这就是鬼？”

徐淮度君子坦荡荡：“当然是真的，十分确定。”

徐淮度本以为邱老师会说他撒谎、说他敷衍，会质疑他的行动，心里面甚至都想好了反驳的说辞。但没想到的是，邱老师听完徐淮度的话，脸上立刻就浮现出失魂落魄的表情，两根手指捏着试卷转头就走了，完全是一副不想多谈的样子。

徐淮度心里莫名地突突跳了两下，他总觉得邱老师之所以转头离开，是因为她真的相信了自己所说的话。她好像能够分辨出那幅画与自己之间存在的实际关联。

画画的时候，徐淮度没有什么惊惧；看着同学们沉溺其中的时候，徐淮度也只是些许的不安；但现在，他是真的有点害怕了。他不明白邱老师的这份让人无法承受的信任来源于何处，但就是莫名觉得心惊胆战。

好在有徐淮度的打岔，那一堆沉溺其中，给鬼相一根根画头发丝的学生们总算是清醒了过来，每个人面对自己的画，都是一副看了第一眼，就不敢再看第二眼的样子。

汤姆一边把画交给邱老师，一边有些自得：没想到我还有点画画天赋呢。

在把所有的画收起来后，邱老师站到了讲台上。

看那架势，明显是有话要说。所有人都抬起头，屏息凝神看了过去。但没想到，他们看邱老师，邱老师也在看他们，且看了许久，一句话没说。

这种诡异的沉默，徐淮度刚刚已经经历过一次，因此倒不怎么在意。但是其他学生显然不太习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邱老师这是演的哪一出。

当目光扫视完班级里面的每一位学生之后，邱老师垂下头，将手里的画规规整整地折叠起来，突然说道：“在补习班里面，学习成绩好就是有好处的，毕竟哪个大人不喜欢好孩子呢？你们说是吧？”

邱老师像是在闲聊，但闲聊的内容却几乎是重复了一遍补习班的第一条规则，也是至今为止唯一一条没有被触犯过的规则。

徐淮度突然觉得有点奇怪：迄今为止，七条补习班规则已经被触犯了六条，大概率要被更新五条。在这些规则当中，规则1和规则2就像是个另类，它们并不像其他规则一样告诉你要如何做或者禁止你做些什么，反而更像是个简简单单的陈述句，向你描述某种场景抑或是现实。

打个不恰当的比方，如果其他规则是“‘yes’or‘ no’”的话，这两条规则就像是“or”。其中规则1比规则2还要奇怪。规则2的主体好歹还是学生自己，还有被触犯违背的可能性。规则1的主体是“大人”，也就是邱老师、胖厨师他们，学生们根本不可能违背这条规则，它反而更像是在约束这些大人。

而现在，邱老师又一次重复了这条规则。徐淮度觉得，他们即将窥探到隐藏在水面下的冰山一角。

但出乎徐淮度意外的是，邱老师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用那种僵硬的微笑面向他们：“祝你们，好运。”

然后以极快的速度离开了教室，下班时间之准时，堪称打工人之楷模。

其他人还在交头接耳，惊讶于邱老师跑得如此之快。徐淮度他们却明白，邱老师这是受制于五楼人员管理规则【请在工作结束的半小时内，返回本楼层】的限制。

“我的天，我跟你们说，我都没想到我这么有绘画天赋！就我画的那个鬼啊，简直了，惟妙惟肖、栩栩如生、入木三分、鬼斧神工！”一下课，汤姆马上聚到了徐淮度和胖子身边，三个人一边往外走，一边听汤姆吹嘘自己的画工。

这次都不用胖子反驳，学霸小度先忍不了了：“‘入木三分’指的是书法遒劲，‘鬼斧神工’一般用来形容大自然。你的画匹配不上这两个成语。”

“欸，我说小度，你怎么能……”汤姆只顾着跟徐淮度他们说话，没怎么看前面，在门口不知道撞上了谁的后背。

“怎么回事？怎么不走了。嗨，哥们，别在这堵着门啊？”

门口那人慌张地转过头来，竟然是特优生。虽然向他问话的是汤姆，但特优生根本没搭理他，反倒是冲着徐淮度和胖子拱了拱手。

徐淮度明白，这是因为他们三个的分数差不多。于是也跟着问了一句：“怎么了，前面发生了什么吗？”

特优生苦着一张脸，声音中充满了疑惑：“应该不是我看错了吧？餐厅里面没有人，怎么没看见那个厨子啊……”

作者有话要说：呼，终于到这里了，该收收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