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府今日张灯结彩,
数百盆鲜花沿着青石交错、平整对缝的方砖路从府门口一直铺到抱月阁,
垂花门两侧栽种着两株硕大映山红,普通的映山红多为浅粉色或浅紫色。
这两株生机盎然,上头的枝桠仿佛快要越过门墙,伸入抱月阁中,颜色更是粉紫交映,像晕染的水墨画,色浅清和,却意外独特夺目,其价值不言而喻。
植株并未过多地修剪,张扬野蛮,与静雅大气、端庄平整的府苑生出一丝违和。
卫司言官居正六品,只是一个小小的翰林院修撰,每月俸禄不过百两银子。
但卫府布局规整,端方有序,亭台楼阁,飞檐青瓦,池馆水榭错落矗立其中,精致典雅。
按理说卫司言连那两株一看就有些年头的映山红都买不起,更别说是这么大一个耗财费力修建的府邸。
那这就不得不提卫司言的夫人江梧秋。
江家早些年经商,生意涉及布匹、成衣、甚至酒楼,在盛京这种天子脚下,贵溃比蚂蚁还多的地方都称得上富甲一方,其财力堪比国库。
江梧秋自幼锦衣玉食,家中虽然没人做官,但因为足够有钱还是过得十分顺遂。
只可惜江父人到中年反而失了分寸,沉溺美色,热衷赌博,母亲眼看着家中不间断的莺莺燕燕,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终是没能熬过江梧秋十六岁的那个生辰。
父亲也因亏空身体染了病,自此家道开始中落。
父亲依旧爱美人,只是美人不复当年,一个重病又没钱的老头子哪里还能奢望左拥右抱,于是那一年的冬天江父也撒手人寰。
只剩哥哥与江梧秋相依为命,她身边从不乏追求者,不少宦官子弟都表示愿以正妻之位迎娶她,毕竟实在是没人能拒绝这座可移动的金山。
娶回家好生安放着,给点甜头那不是轻易拿捏,至于别得嘛,听话识趣,那还能多疼爱一阵,要是一味地拿乔,再纳妾就是了,
女人嘛,多得是。别说普通人家,你看那皇帝不也是后宫佳丽三千。
当年帝后伉俪情深,年少相识相伴到继承大统,皇上迟迟未充盈后宫,可谓盛京的一大佳话,一部分人也开始效仿不纳妾唯娶一人。
可没过多久,才女秀人流水线一样的送进宫去。
所以说哪个男人能忍得住,何况他还位于权力顶峰,山河湖川都在手中,更何况只是几个女人。
江梧秋也期许过一生一世一双人,她与皇后从未结识,商贾之女和丞相独女,中间隔着整个盛京,几乎不可能有交集。
但她还真见过皇后一面,那时还不是帝后的两个年轻男女,并肩走在熙熙攘攘的最繁华的盛京街道,男子伸手虚环住面容姣好的贵女,将她与旁人隔开,似在保护一个下凡的仙女,未曾沾染半分人间烟火。
江梧秋那一年十五岁,比皇后小了两岁,家中还未崩落,每天流转于盛京各大商铺,花钱如流水。
年轻男女的背影一眼万年,她想自己也要找一个这样的男人。谁曾想,二十年后这样的一段感情会成为一个男人肆意纳妾的托辞。
父亲离世后一年,江梧秋十八岁,哥哥江武男将剩余的家产全数当作嫁妆送她出嫁,对方正是卫司言。
两人从小便相识,也算是青梅竹马,卫家世代做官,起起落落,祖传正直谦逊,很多时候挺影响仕途,因此到了卫司言这一代,只是一个六品小翰林院修撰。
他学识俱佳,却依旧不会曲意逢迎往上爬那一套,哪怕连中三元,也只是一个透明小官,潜心研学,不过相比同龄人,确实也算是年少有为。
别的不说,连中三元的能有几人呢?
能娶到江梧秋,卫司言一直觉得是自己走大运了。
他从小爱慕这个活泼开朗的富家女子,无奈她身边太多权贵子弟,自己毫无竞争力,没钱没权,甚至不会说女子最爱的甜言蜜语。
卫司言将这份感情一直放在心底,不敢轻易奢望。
直到江家突然没落,她身边的人几乎走光了。
人走茶凉,总有人趁着这种时候火上浇油。江梧秋虽然不如官宦人家的贵女,琴棋书画女红样样精通,才情俱佳。
但她毕竟是金钱堆里长大的,开朗大方,见识渊博,本就生得一副好皮囊,吃穿用度极具奢华,因此透露着一股别样的贵气。
如果把其他的高门贵女比作荷花牡丹,雍容华贵,端庄大气,那江梧秋便是绣球花,星星点点的花瓣交织成一捧浑圆花球,且色彩纷繁,一花一色,也有一花多渐变色,矜贵自持,秀雅绝俗。
没了大把银钱,家中仆人遣散不少,身边的护卫也从十二人变为一人。
那日外出,江梧秋想给哥哥买件杭绸鹤氅,来年他就要去边关从军,那边天气不像盛京除了适宜的春秋就是酷暑,那挨着胡疆,常年冷风横扫,冰雪覆地。
家中毕竟辉煌过,哥哥的服饰也不少,但确实没有抗寒的大氅。
江武男从小就很向往军营,只是母亲一直不愿放手让他尝试,确实也没错,可以锦衣玉食的潇洒过完一辈子,哪个母亲希望自己的孩子在刀剑拳脚中摸爬打滚呢。
父母离世后,江武男从军的心思更加活络了,但他不放心妹妹一个人,这偌大的盛京,看似繁华锦盛,作奸犯科等暴行还是时有发生,一个小女子想只身独活,实属不太可能。
这些年盛京飞速繁华,没有战事困扰,连带着周边的小国都成长起来,其中胡疆发展最好,人一旦闲了就会没事找事,胡疆凭借着紧邻盛京优于其他小国的发展,近两年开始偶尔冒犯边关,虽说都是不痛不痒的小打小闹,还是直接导致明年的征兵量扩张不少。
江梧秋一直都知道哥哥的心愿,自己无忧无虑的长到了十七岁,哪怕父母离世,家道中落,哥哥守着最后的家产依然让她自由快活。
她不想成为哥哥的羁绊,爱是血脉相连,甘愿放弃,更是你可以自由追逐梦想,我会顾好自己,哪怕不能做你坚强的后盾,却会是你想回来便回来的永远的港湾。
哥哥刚好可以赶上明年的征兵,边关苦寒,一件御寒的大氅是江梧秋能偷偷为哥哥做的最后支持。
她已经想好了,无论如何她都要让他从军。
因此近几个月一直在偷偷筹备物资,边关生活肯定诸多不便,哥哥毕竟是男子,也是自幼被事无巨细的照顾着长大,很难考虑得太精细全面,自己虽然也不懂这些,但爱花钱爱买东西,多买些备着,总有瞎猫碰死耗子用得上的。
不像达官显贵的家,多在靠近皇城的地方,江家的豪宅挨着盛京最繁华的闹市,父母没了,但江梧秋和哥哥都没想卖掉家宅,只是遣散了大部分仆从,毕竟这个府邸他们生活了数十来年,它在,家就在。
江梧秋出门带着护卫和贴身婢女直奔盛京最好的成衣店时,就没乘马车,反正离家近,况且对于江梧秋来说,逛街从来不会让人疲惫!
本意是只买一件大氅,但逛着逛着不知不觉手上就拿不下了,江梧秋只好让护卫先行送一部分回家,她和婢女继续逛大氅。
“宝珠,你看这件怎么样,内里是素色浅纹桑蚕丝,外面交错层叠灰白相间的羽毛还挺少见,哥哥应该会喜欢吧?”
江梧秋捏着一件做工精细用料极佳的大氅兴奋地问自己的贴身婢女。说是询问,其实她已经决定要买了,笑魇如花,开心得仿佛已经看见哥哥穿上它的英气逼人的样子。
宝珠一直觉得自家主子极美,尤其是看到喜欢的东西时,矜贵明艳,满足仿佛要从那双眸子里溢出来,最上品的黑曜石也比不过她闪闪发亮的眼睛。
此刻觉得江梧秋美的不止宝珠,还有两个刚踏入店里的青年男子。
为首的青袍男子身形中等,腰间的白玉随着金丝编制的绳穗前后晃荡,看起来应该是某权贵人家的公子。
不怪宝珠不认人,江家本就无人做官,她每日跟着小姐吃喝玩乐,哪有心思关注这些皇族权贵。
后一个高大冷峻的素衣男子她倒是认得,卫家的独子,小姐生辰他每年都会送礼。
前些年送礼的人太多,宝珠虽然跟着收拾整理,但从来没注意过他的礼物,自从老爷夫人离世,小姐的生辰大不如从前,只有三两好友以及有意纳娶小姐的人家会出席,因此宝珠记得格外清楚。
卫公子今年送的是一个玉扳指,小巧玲珑,但看上去成色极好,哪怕是小姐见多识广珍宝无数也小小惊艳了一番,让她好生收起来。
毕竟是外男送的,不便佩戴。
青袍男子脸上噙着笑意朝着正在跟掌柜问价的江梧秋走过来,看见江梧秋的背影,后面的男子眉头微锁,无声紧跟着。
“江小姐您可是以前的老东家,我绝不多收您一分银钱,一百五十两银子。这大氅仅此一件,要是别人,少了七百两是绝对看不见它的”。
这家成衣店曾经是江家的产业,款式新颖独特,用的都是稀有珍奇的好料子,每日顾客都络绎不绝,日入万两都是常有的事。
江梧秋知道掌柜没有狂她,这大氅值这个价,以前她就很喜欢这个掌柜,虽说她是东家,但平易近人,活泼可爱,掌柜都把她当自己女儿一样。
后来变卖此处产业,掌柜并未压价,甚至略高于市价买下这间铺子。
掌柜姓张,做生意很有一手,全权接受铺子后,这铺面比江家经营时扩大一倍不止。
张掌柜虽然是个生意人,却一直记着江梧秋的好,平日里经常成本价卖她衣服,甚至对她的称呼都没变过。
“宝珠付钱吧”。江梧秋抬头问自己的婢女要钱,却看见她正望着自己身后的门口方向。
“江千金好兴致啊。还有银子逛街呢”青袍男子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拿了她手中的大氅。
“哟,这大氅看着可不便宜,你现在还买得起吗?”
江梧秋对这种调侃搭讪丝毫不陌生,换做往日,也不会丝毫影响她半分。
但此刻唯一的侍卫回家送东西还没回来……
“叫声哥哥,我给你买”
……
作者有话要说:第一次写文,感谢陪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