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梧秋认得他，杨家独子杨张，自己曾经的众多追求者之一。

其父也在翰林院就职，跟卫司言一样，正六品修撰。

要不说人比人气死人呢，杨父努力半辈子才是个正六品，儿子的同龄人都成自己同僚了，自家儿子还搁外面调戏女子。

他五申三令叮嘱儿子跟着卫司言学习，哪怕不能入仕，磨磨性子，锻炼一下品行也是不错的。

以前这人决计不敢对着江梧秋说这样的话，江家虽无人为官，但足够有钱还是能打点很多事，如今不一样了，什么劳什子无赖能踩她一踩。

此刻护卫不在，江梧秋不敢太过言辞激烈。

“这是买给我哥哥的大氅，他马上就会来接我，不劳杨公子破费了，这点银两我还是出得起的”。

搬出了哥哥，这人总归不会不识好歹继续纠缠，江梧秋暗自盘算。

丝毫没注意杨某身后的几次要开口被生生打断的、欲言又止的卫司言。

毕竟他看起来生人勿近，高冷静默，十分没有存在感。

“给你哥哥？不如给我吧，再叫声好哥哥，我回去同母亲商议勉强纳你为妾。我还未娶妻，你进门便只有你一人，伺候得好还能抬你做侧夫人，如何？”

看看啊，这就是男子，碗里的还没吃上呢，已经惦记着锅里的。

江梧秋从未想过要给别人做妾，哪怕家里已不复从前，她肆意快活了十几年，看着母亲因为受不了父亲带回家的莺莺燕燕抑郁而终时，她就下定决心，要不就找一个满心满眼只有她的人，要不就终身不嫁，带着宝珠云游四海。

饶是她无意对峙，还是被对方给恶心到了，她刚想开口回驳，一道冷淡却夹杂着愠怒的声音响起，

“什么时候盛京都能青天白日的侮辱女子了？杨公子日后无需再跟着我，卫某早就说过没法教你，看在杨修撰的面子上还是应了。今日一看果然不是一路人，你……”

“诶诶我没有侮辱……”杨张着急反驳，他爹可是非常看好这个卫司言，好说歹说才让他跟着，这要是被他爹知道了，非得扒了他一层皮。

再说他只是一时口快，江小姐长得确实漂亮，他娘十分宠爱这个独子，但肯定不会让他娶这么一个无门无户的小女子，已经在给他物色官宦小姐了，不能娶，他纳个妾怎么就侮辱人了？

说不定人家江小姐乐意得不行呢，虽然他没有官职，但他爹身居六品，江梧秋一个没落商贾之女，上哪去找这么好的姻缘？

“江小姐尚未议亲，清清白白的闺中女子，你直呼要她做妾，不是侮辱是什么？江小姐才情俱佳，明艳动人，别说是妾，你以正妻之位明媒正娶她也未必能看上你”

卫司言语毕抬手扯出杨张手里的大氅，顺势将他推出两三步远。

他虽然自幼潜心学习，但还是会抽空强身健体，身形本就高大，推搡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杨公子简直不要太简单。

江梧秋本在听到卫司言一本正经的夸她的时候就想笑了，这会儿看见杨张一个踉跄跌出去两米，直接笑出声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杨张不敢言更不敢怒，他是脑子不够用但他不傻，要是这事捅回家他爹肯定不会信他，他先去求求他娘，不跟卫司言就不跟咯，他爹别揍他就行。

学习什么的不重要，不挨打才是要紧的。杨张觉得自己难得脑瓜子灵通一次，白着小脸快步离开。

“听说我才情俱佳，明艳动人？” 江梧秋一直都是活泼外放的性子，想到什么就直接说什么。

卫司言递袍子的手一紧，这才想起来自己刚才一恼把真心话说出来了。

看着此刻笑语盈盈抬头望向自己的江梧秋，他说不出反驳的话，嘴巴微张，一动不动地看着那双充满笑意而灵动明亮的眸子，他面上没什么笑意，但总感觉眼睛里流露出来的感情会说话，好像在说：

对呀，你就是明艳动人。

江梧秋原是想要逗弄这个一起同长大的少言木讷的翰林院修撰。

他明明才学优异，却像个小呆子，小时候总围着自己转，长大后反而生疏了，要不是有每年都会准时送达的生辰礼，她差点以为卫司言也要因为她家没落而冷落她了，

还好没有。

此刻看着他微张但没有出声的嘴巴，江梧秋后知后觉的生出一点儿害羞，

不知道是因为那句明艳动人，还是因为他仿佛布满深情的双眼。

杨张没等到卫司言向自己的父亲告状，兢兢战战的在家装好儿子两月有余，发现卫司言好像并没有打算整他，于是又意气风发的出门找乐子。

这不去不要紧，一去可不得了，听说了一个让人惊掉下巴的大事。

卫司言要成婚了！

娶的江梧秋，明媒正娶，正妻。

对，就是那个家道中落的商贾之女，江梧秋。

杨张一阵后怕，得亏自己没说什么更过分的话，这卫司言真是深沉得很。难怪这么生气！难怪不愿意教他！难怪说江梧秋看不上自己！

好家伙，原来是他自己要娶人家。

……好吧，有卫司言确实看不上他。

你们开心就好。我第一个去送礼，送了礼大家就算好朋友，以前的事就一笔勾销了。杨张自己琢磨出这么个结论，转头向母亲骗银两去了。

江武男一直知道卫家那个独子喜欢自己的妹妹，其实他认真留意过，是个可以放心托付终身的人。

但有父亲的例子在前头，刚开始不也是与母亲恩爱无他，后来还是沉迷美色，间接导致江家走向崩落。卫司言这种官宦子弟，多数后宅繁乱，哪怕妹妹能做正妻，日子也不会好过。

何况喜欢值几个钱呢？

哪怕一个芝麻大的小官，都一定要找个门当户对的官宦之家。

妹妹是绝对不能做妾的，那都不算一份正经的感情。

剩余的家产还能让她安安稳稳的过一辈子，实在不行，等暂时安定好妹妹，自己反正也是要去从军的，挣个功名出来，大不了养她一辈子。

反正自己也没想过成婚，边关那种刀剑不长眼的地方，就不要再祸害另一个女子让她为自己担惊受怕了。

所以江武男始终以妹妹的喜好为主，这两月看着卫司言越来越频繁地接触妹妹，他自然而然地了解到更多关于卫家的情况，更加坚定了他可以让妹妹托付终身这一想法。

从卫司言爷爷的爷爷开始，卫家世代单传，且均是一夫一妻，从未有过纳妾这一说法。

原来这世上真有这样的人家。

可为什么无人赞颂，无人效仿呢？

自那次解围过后，卫司言仿佛被打通了任督二脉，将对江梧秋的藏于心底的爱慕一股脑全释放出来，每天恨不得住进江家，生怕江梧秋会凭空消失一般。

江梧秋也是生平第一次见到这么直白浓烈的不同于亲情的爱意，特别是在知道那么玉扳指的来历后，她当即决定嫁给卫司言。

卫司言每年最头疼的就是送礼，他实在想不出什么能配得上江梧秋的礼物，江家不缺钱，什么稀世珍宝她没见过呢。

直到有天他意外看到母亲手上有一个玉扳指，晶莹剔透，温润精巧，至少卫司言没见过这么好的玉，以前他没在意，这会看到了觉得甚好。

当即询问卖家在哪，他也要买。

得知儿子是有了心上人，卫母褪下扳指，

“这是卫家夫人世代相传的，没得卖，你既然有了心上人便拿去吧”。

卫司言犹豫了一瞬，

“可是万一她不喜欢我呢，这枚扳指断然不再属于卫家……”

卫母明白卫司言的未尽之语，既然是世代相传，这么重要，他送给一个不喜欢自己的人可就没办法再拿回来了。卫母低声开口，仿佛揣着答案在问这个问题：

“那你除了她还会再娶吗？”

“不会”。卫司言十分坚定“我自幼倾心于她，如果所娶非心上人，那我宁愿永远一人”

卫母一个了然的微笑。

“拿去吧，送给你爱的人。”

傻孩子，她怎么会不嫁你呢，

这世间多的是痴男怨女，身处这个时代的男子，莺燕环绕，有仕途、名望、金银、权色在前头，一颗真心算什么呢？

他们自己没有真心，所以也不在乎别人呈给他的真心。

只有身处这个时代洪流底端被恶习毒荼的女子明白，这是一个多美好的承诺。

不是哪一个，是每一个，这时代的每一个女子，都身处时代洪流底端。

江梧秋十八岁这年年底，哥哥江武男将剩余的家产全数当作嫁妆送她嫁入了卫府。

次年初，江武男投身军营，当年年末，胡疆大肆进攻边关，江武男奋勇上前线杀敌，一年半后，大获全胜，边关再度恢复往日平和。

江武男御敌有功，封正四品骁骑参将，赐府邸，但江武男放弃归京，依然驻守边关。

同年江梧秋生下第一个孩子，取名卫亦南。

两年后卫府再添一子，名卫亦云。

又隔两年，江梧秋诞下一女，名卫伊。

卫伊满月之时，江武男镇守边关有功，肃立军纪，封从二品镇军大将军。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陪伴+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