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城不是一线城市，但在西南方也是出名的大城市，高耸的摩天大楼外，落日的余晖还未完全消散，大道小路旁的路灯光亮便纷至沓来，车灯摩肩接踵，霓虹灯此起彼伏。

偌大的办公室里此时已经只剩下唐笑一个人。

终于赶完一个场景原画的最后部分，她扫视一眼空荡荡的办公室，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然后扶着脖子沿着顺时针转了几圈，发出舒爽的喟叹。

关上电脑，收拾收拾准备回家，骤然听到一个阴恻恻的男声忽远忽近地呼唤着她的名字，脑袋里一瞬间闪过无数个恐怖画面，唐笑整个人吓得一哆嗦。

慌张回头见是李童，疯狂跳动的心脏这才缓下来，唐笑拍着胸口吐槽道：“李总，你知不知道人吓人，会吓死人的。”

李童的目光停留在还未散去惊恐的漂亮脸蛋上，这唐笑胆子这么小还来应聘恐怖民俗游戏公司的原画职位，老顾的魅力果然大。

不知道她现在和老顾发展到什么阶段，问了老顾好几次都不愿意说。

他踱步走上前，一副八卦兮兮的模样，在唐笑疑惑的目光中，清了清嗓子，低声说：“小唐，你和老顾现在是什么情况？”

对上他充满求知欲的眼神，唐笑暗叹，谁说男人不八卦的。

她嘴角咧开一个意味深长的弧度，一字一顿地说道：“顾总已经答应我……”

如果说李童的内心是一片大海，那么随着唐笑的话语，这片大海转瞬之间便掀起惊涛骇浪，大雨倾泻如注，闪电雷鸣震耳欲聋。答应她？答应她什么？答应她谈恋爱亦或是答应她结婚！！！

虽然上次在老顾家沙发上看到小唐穿过的一件外套时他就有隐约的想法，但亲耳听到，还是觉得震撼无比，眼前这个小姑娘居然真的拿下了顾云深！那么多各式各样美女们前赴后继都没有拿下的顾云深！！！

唐笑从来不知道，一个人的表情可以丰富到这种程度，不过短短几秒钟的时间，李童脸上那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起码排列组合了几十种表达不可思议、恍然大悟、惊恐不已、敬佩等等的表情。

就在表情最终定格为敬畏，李童抬起双手竖大拇指时，唐笑慢条斯理地把话说完：“答应我可以追他。”

李童一愣：“答应什么？”

唐笑耐心地重复：“答应我可以追他。”

李童脸上的表情交织变换，一拍桌子，大失所望地责怪唐笑：“诶，你这小姑娘，说话怎么大喘气，我还以为你成功搞定老顾了呢，白激动一场。”

唐笑耸肩：“那倒也没有白激动，就当提前庆祝好了，反正我早晚都是要追到的。”

这种话李童听太多女生说过，迄今为止没有一个成功，但他男人的第六感告诉他，唐笑成功的可能性非常高，刚放下的双手再次抬起，两根大拇指齐齐向上：“加油。”

他调侃似的对唐笑昂昂头：“之前在老顾家遇到你时还口口声声让我不要误会，这才多长时间，就要追人了，你们女人的心，果然是海底针。”

唐笑避开李童调笑的眼神，不自在地揉揉脖子，没接话，她觉得李童可能也并不想知道她让他不要误会的背后是误会他和顾云深就要结婚了的乌龙……

李童抬起手表看时间，时针已经能越过了八，慢慢划向九，他对唐笑扬扬头：“你开车没？没开车我顺路送你回去。”

有顺风车当然是要搭的，唐笑从善如流：“谢谢李总。”

晚高峰已然接近尾声，城市新建CBD四周的道路不再拥挤，白色的辉腾顺畅地汇入红色的车流，顺着双向十二车道的南延线一路往市中心方向疾驰。

窗外的霓虹灯与影影绰绰的行道树飞速后退，唐笑坐在副驾驶，目光落在方向盘中央那个W上，这个标志她认得，是大众，她家的车就是大众的，买成十多万，没想到李总的车居然也是大众的，看车型和她家的差不多，价格应该也八九不离十，结合顾云深住在普通的居民小区里，唐笑暗忖，这两位老板人品挺不错的，自己都赚不到什么钱，还不压榨员工，在游戏圈里普遍都996甚至007的情况下，依旧坚守劳动法的底线，不要求员工们加班。

下次评选中国好老板时一定要给他俩一票。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话题主要围绕顾云深，在唐笑的各种旁敲侧击下，她知道了顾云深大学的时候是校篮球队队长，《纸婚1》是大二下学期就开始做的项目；大学毕业的时候学校的表白墙哭了整整一个暑假；大二跟着李童去法学院旁听，因为回答问题专业缜密，老师当即表示要给他加平时分，在知道他不是法学院学生后还遗憾得不行，临下课时特地问他有没有转到法学院的想法……

李童右手懒散地扶着方向盘，一副老司机状态，继续侃侃而谈：“如果不是那场车祸，他准备考……”

话到这里，李童意识到他说了不该说的，微微一顿，后面的话全部咽了回去。

唐笑敏锐地抓住了重点，微微侧头看他：“什么车祸？”

李童试图蒙会过关，讪笑道：“没什么。”

奈何唐笑的联想力一直很丰富：“你说的车祸和他不坐车之间有联系吗？”

车窗外流转的灯光在李童的脸上落下跳动的斑驳，这一瞬间照出他眼中的惊讶和犹豫，下一瞬间又跳动到下颌部位，上半张脸笼罩进阴影中。

不过很快，不知从何处射来的光线又重新跃上他的眉眼，这一次里面盈满扼腕。

同时一声喟叹在狭小的车厢里响起。

“大三时，老顾和父母妹妹一起出游，回家路上发生车祸，只活下来老顾一人，从那之后，他就再没坐过汽车。”

车厢陷入一阵沉默。

唐笑猜测过顾云深不愿意坐小车的原因，车祸是她认为可能性最高的——受到伤害从而引起PTSD，但她从未想过会是如此惨烈的车祸。

恍惚间，她回忆起那天在顾云深家中看过的那本《寂寞的游戏》里仅有的那段划线的话。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只有这段内容划线了。

不是因为写得好，是因为他体会过同样的切肤之痛。

唐笑垂下眼睫，一路再无人言。

唐笑并未经历过生离死别，父母健在，外公外婆身体康健，爷爷奶奶在她未出生便离世。对于死亡，她知道、了解，但从未认真思考过这两个字究竟代表着什么。

此时忍不住带入顾云深的视角，刚套上个壳子，便狠狠打了个寒颤，一想到父母永远离开，摸不着，叫不应，看不见，巨大的寒意就顺着脊柱往四肢百骸疯狂涌动。

只是想想，就痛苦得泪珠濡湿了睫毛，亲身经历到底有多痛，唐笑无法想象。

回到家中，爸妈还没回家，唐笑没开灯，摸黑进卧室，往床上一扑，摊在柔和的被子里不动弹。

不知过了多久，她又猛地从床上弹了起来，借着月光坐到书桌旁，打开电脑，抽出数位板套上别着的电容笔，飞速地画起什么来。

这天，竺天粉丝期待的雨浅古代历险记又更新了一话，评论区热闹非凡。

【救命，我以为什么魔法世界、修仙世界就已经够扯了，太太她居然还要继续给雨浅开金手指！哆啦A梦的任意门是什么鬼啊！】

【我是慕名来看这位太太的金手指到底能够有多离谱，看完前面的内容想着应该再没有金手指能够震撼我，直到追到这一条，我果然还是太天真。但不知为什么，看到雨浅和爸爸妈妈还有妹妹相拥而泣的画面时，我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酸涩，好像得到了什么，又好像失去了什么。PS，这一幕的雨浅真的太好看了，那种脆弱中夹杂的幸福，好戳人。】

【竺天太太，你上辈子是欠了雨浅八条命吗？给他开这么离谱的金手指？】

【我和小伙伴打赌竺天太太肯定画不出更离谱的金手指了，】

结果还真有！太太你赔我一顿生如夏花啊啊啊啊】

……

任凭留言区熙熙攘攘，唐笑听着窗外稀疏的虫鸣，手肘靠着桌沿，手掌撑着脑袋，定定地望着电脑屏幕上那个和家人抱在一起的雨浅，莹白的光线笼罩在整张脸上。

半晌，她低头拿起桌边的手机，飞快地打起字来。

片刻，微信发出去一条消息【顾叔叔，晚安，做个好梦。】

屏幕慢慢黑下去，很快又亮起。

【晚安。】

顾云深回复了一条消息。

对话框上方没有立刻显示唐笑给顾云深新备注的顾叔叔，而是“对方正在输入中……”

他还要发什么呢？唐笑撑着脑袋想。

在顾叔叔和对方正在输入中交替出现几回合后，又一条消息发了过来。

【好梦。】

这一晚的梦格外清甜，唐笑在桂花瓣里躺了一整晚，睁眼是漫天星斗列张，闭眼是馥郁花香弥漫。

当真是好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