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上时天已经暗了，彩霞映在天边，一切显得格外祥和。
香沁雪和芳遇早已等在山门前，一人一手花生，俨然一副看戏的样子。
“师弟，好大的手笔啊。”芳遇一脸笑意。
柳幼湛反手抓过他手里的花生，一本正经道，“为了炽坤，为了师兄，一切都是值得的。”
“他睡着了，你这乖算是白卖了。”芳遇拍了拍手上的碎屑，瞥了一眼他带上山的狐狸，“刚去了旧患，又来新忧，你转性了？”竟然真的会将外族带上山，明明可以武力制止与拒绝，何必要蹚浑水。
对于他的疑问，柳幼湛并未回答，只是吩咐一旁的香沁雪道，“许蔚留下的药应该有能用的，你带他们过去选一些。”
香沁雪扬起眸子看向芳遇，等待王的指令，直到他翻了个白眼，她才冲着柳幼湛点点头应了一声好，便领着那些不成人形的带伤狐狸进入炽坤。
“多谢。”水色扶着阿渊行了一礼，随后也跟了进去。
“你还记得当初狐族当初求见我是为何吗？”看着阿渊的背影，芳遇低声道，“这些小狐狸伤的伤、残的残，可好歹也有命可活，他当初从妖族带回去的灵兽，你可瞧见一只？”
柳幼湛不以为意，“弃疏救亲，这也无可厚非。”
“可现下你才是疏远的那个。”
“是吗？”他收紧掌心，带壳的花生传来咯咯的声响，仿佛骨骼摩擦发出的声音，一番沉默后他一径弯起嘴角，“他们对我来说也不是什么亲近之人。”
芳遇上前两步，细细端详他的脸后嘲讽道，“真想让哥哥也看看你这副小人模样。”
“那师兄可又要心疼一遍我幼时遭遇，对我的怜惜之情越发重了。”柳幼湛拍了拍芳遇的手臂，“师兄这个人很好拿捏的，要不要我也教教你。”
“滚！”芳遇气的跳到一旁，随后嫌弃的甩袖离开了。
月上柳梢，初生的月光映在柳幼湛没有血色的脸上，方才的笑意早已褪去，替代的是一抹决绝的肃杀。
狐族修养了几日，安稳下来，几只大胆的小狐狸时不时在园中乱窜，惊的树上的开的正好的花纷纷飘落。
香沁雪咬了一口刚下山买回来的柿饼，冲阿渊道，“这么闹腾！要是冲撞到我……师父，我非扒了它们的皮不可。”
阿渊微微皱眉，“妖王什么时候成了你师父了。”
“这些都是师叔的意思，我劝你不要多说，也不要多问。”除了面前的这位狐王，其他的狐狸并未见过她和王，自然不知道他们的身份，狐族虽不足为惧，但还是没必要声张。
“你是说柳幼湛？”
“除了他还能是谁。”香沁雪收回目光，指着乱跑的狐狸道，“都给我安静点，不然抓你们去炼丹。”
被她一吓，几只狐狸总算安静下来，缩着脑袋窝到草丛里。
阿渊忍不住想反驳，却看到她丢下手中的一大包柿饼，“这些小狐狸应该不挑食吧，都拿去分了吧。”
谢也不是，不谢也不是，阿渊紧抿着唇，这寄人篱下的感觉实在算不上好。
水色端着茶从外面进来，看到香沁雪后微微颔首。
后者凑到她手边嗅了嗅茶香，随即又嫌弃的弹开，“对了，那头鹿是哪来的？一脸拽样，搞得我欠她钱一样。”
阿渊回道，“这你得问你师叔了。”
“不问。”香沁雪摇摇头，却又笑道，“不如我来猜猜看。”她故作高深的咳了两声，“既然与我师叔相关，她看我又是这副样子，显然是我师叔对她做了什么，嗯……不会是师叔他抽干了她的灵力，才将她打回原形吧，哈哈哈……”
看着对面面无表情的两张脸，她有些兴奋，“我猜对了！”
水色理了理面上遮挡的面纱，随口问道，“他行事如此狠辣，你就一点都不怕？”
香沁雪挥了挥手，“怕什么，他也抽过我的。”
阿渊和水色互看一眼，并未再多言。
小狐狸分完柿饼后，香沁雪捡起空空的口袋刚打算离开，就看见了一抹黑色的身影。
“师叔。”她站直了，勉强算是毕恭毕敬。
“去把那头鹿给我叫过来。”柳幼湛淡淡的开口，随后坐到阿渊对面，取了一只空盏对水色道，“给我也倒一杯。”他半撑着头等着，雪白的脸上带着疲倦，眼底的乌青清晰可见，松散的体态不带一丝防备。
阿渊的手抖了抖，身体里的半颗生源似有感应般微微发痛，不一会脖子上就渗出了一些细汗。
“不是什么好茶，你应该喝不惯。”嘴上这么说，水色还是将倒满茶水的杯盏推到他面前。
事实却也如她所言，柳幼湛一点也喝不了，青涩的味道刺的他舌尖发苦，面无表情的放下杯盏，他微微蹙了蹙眉。
面纱下的水色勾起嘴角，“这是甜菜子的嫩芽，我看后山有就摘了一些，远比不上你们凡人干煸火炼后的茶叶珍贵。”
“你说谎。”香沁雪拽着两眼淤青的小鹿走了过来了，“这明明是你昨夜在南山那边摘的。”她指了指对方，又指了指自己的眼睛，调皮道，“我可是看的一清二楚。”
水色神情一滞，纤细的眼角垂下，柳幼湛却并未在意其中的玄机，他从怀中掏出一枚瓷瓶倒出一颗绿色的药丸扔给了香沁雪，用下巴点了点一直龇着牙却不敢出声的小鹿，“喂她吃下去。”
香沁雪松开鹿角，一手掐住打算逃跑的小鹿的两腮，一手掰开嘴将药喂了下去，喂完后她拍了拍手，颇有成就的冲柳幼湛挑了一下眉。
“你给我吃了什么？”姑射用力咳了几声，试图将咽下去的东西吐出来，可惜终是徒劳。
“我要杀你很简单，犯不着给你下毒。”柳幼湛起身走到她面前，“这是我练的药，大补，可助你恢复灵力。”
姑射半信半疑，“你会这么好心？”
香沁雪啧啧两声，“都躲在炽坤的屋檐下了，你还敢质疑我师叔。”
“你们……嗷！”姑射刚要反驳，却突然腿一软，四只蹄子跪了下来。
柳幼湛面不改色的后退两步，见状，香沁雪也立即跳到他旁边。
小鹿白色的皮毛渐渐褪去，纤长的四肢慢慢显露出来，在她完全幻化成人型前，柳幼湛快速褪下外袍遮住了雪白的身子。
“我、我的灵力回来了！”姑射缓缓起身，清丽的脸上带着不可置信，她兴奋的动了动饱含灵力的指尖，绿眸看向对面的人，几枚六瓣冰晶在她手中凝聚成型，“柳幼湛！你去死吧！”
柳幼湛侧身躲避，同时香沁雪挡在他面前，竟径直迎了上去，他惊呼道，“回来！你不是她的对手。”即使香沁雪是龙族之后，以她的修为根本打不过全盛之时的姑射，当初自己能取到她的生源，也是靠诡计偷袭，正面对战根本没有什么胜算。
他正欲出手，却听到一阵骨骼断裂的声音，眼前一幕让他既熟悉又陌生，香沁雪抓住姑射的后腿，翻手一扳，成了极其扭曲的形状。
同样震惊的还有水色与阿渊，水色起身走到柳幼湛身旁，低声道，“你这个徒侄修为远胜于你，但看你的样子先前似乎并不知道。”这太古怪了，一个凡人竟然有如此能力，让一个有前年修为得神族毫无招架之力。
“我师兄的弟子，自从是万里挑一。”柳幼湛轻笑，拢在袖中的手却握成拳。
制住姑射的香沁雪目光灼灼的看向他，“师叔，她跟我们明显不是一条心，没必要一直留着吧。”虽是在征询他的意见，但她的手已经牢牢抠住姑射白皙纤细的脖子。
绿色的瞳孔中映射出恐惧，姑射顾不上疼痛拖着伤退往后缩，却终是枉然，“你究竟是谁，怎么会……”她疑惑的看着面前的脸，惊惧涌上心头，同时她的生源被狠狠地扯了一下，撕裂的痛苦从胸口传来，“灵力，我的灵力！”她惊恐的看着掌心褪去的灵力，仿佛刚刚只是昙花一现。
“上天有好生之德，凡事不必做绝。”柳幼湛示意香沁雪松手。
此话一出，在场的目光都看向他，水色更是冷哼了一声。
“师叔你还是太心软了。”香沁雪不悦的皱眉，忍不住抱怨，却还是听话的松开手，“我要是你，在取了她的灵力后，就直接杀了她。”
柳幼湛没有接话，他蹲下身子看着姑射，后者早已一身冷汗，愤恨的与他对视。
“你究竟给我吃了什么？”
“水色给的那株花，我用其中的一瓣练了些药丸。”
“你拿我试药！”
“好歹也助你恢复了人形，现在感觉如何，还好吗？”
姑射气的说不出话，“灵力尽失，生源如同要被碾碎一般，你说好是不好。”
柳幼湛深感惋惜的叹了口气，他起身对水色道，“非生死存亡关头，不可擅用……看来这个不可擅用并非是因为珍贵，更多的是因为危险。”只能激发一时的灵力，却不能永保太平，为这一时的灵力还要付出意想不到的后果，幸亏他用药不大，不然姑射的生源早就碎了。
“我们事先并不知情，更没想要害你。”阿渊解释道。
“不必如此紧张，我只是单纯的道出实情。”柳幼湛冲他笑了笑，虽然测试结果不尽人意，不过有了阿渊的生源他不必再受神印束缚，还是很值得庆幸的。
“师叔你真是吓我一跳，我还以为你真的心生怜悯。”香沁雪凑到他跟前，嬉皮笑脸道，“那等她试完药，我就……嘻嘻。”王在此处修养，自然是不能留一点威胁。
柳幼湛瞥了一眼疼痛难忍的姑射，虽然痛苦，但还是维持着人形，可见这个药虽有弊端，但也是利大于弊，“下手轻些，让她成不了威胁就好，我还有别的用处。”
“嗯嗯。”香沁雪乖巧点头。
姑射看着二人要定自己的生死，恨声道，“你、你们敢！呃！放开我！”
香沁雪捏住她的后颈往外拖，“跟我来吧。”直出了院外，姑射的哀嚎慢慢平息。
“好歹也是历经生死的同伴，你们不帮帮她吗？”柳幼湛微侧着头，望着水色和阿渊。
“你不是说了留她一命。”水色好整以暇的坐回桌边，“狐族自顾不暇，我们也帮不了许多，更不想插进你们之间的恩怨。”
“你的选择是对的。”柳幼湛坐到她旁边，重新拿起那杯已经冷了的茶，“那就不提她了，说说我们之间的事，我打算明日下山，狐族能给我多少助力。”
“这么快？”水色添茶的手一顿。
“我和你一起。”阿渊抬眸，额间的祥云灿红如血，他握住水色的手，“快些才好，狐族不能一直寄人篱下。”
柳幼湛微不可闻的蹙了一下眉，他抿了些冷茶，相比方才能入口了些，“就我们两个，未免有些势单力薄。”
阿渊皱眉，“你想说什么？”
“我需要更多的助力。”柳幼湛开门见山道，“你的生源少了一半，修为不复从前，我的建议是让水色补给你，她留一些维持人形就好。”
“不行！”阿渊拍桌而起，厉声拒绝。
水色拉住气冲冲的阿渊，低声对柳幼湛道，“你就这么不放心我？”
柳幼湛回她一个微笑，“我的徒侄会留下守着炽坤，你不必担忧这些小狐狸的安危。”
“狐族初来乍到，我只是想看看周遭的环境，并非有意冒犯。”
“话已至此，我不是要逼你，只是提了一个建议，愿不愿意在于你们。”
放下空杯，柳幼湛起身，院中一只彩雀飞过，琥珀色的瞳孔眯了眯，抬脚便离开了。
那只彩雀在莫岚山的院子落下，随后安静的窝在枝头。
芳遇前脚刚读完信件，一个影子就晃了进来。
“又收到什么消息了？”
看着不请自来的人，芳遇心烦的将信件往他身上一扔，“想知道自己看。”
柳幼湛弯腰从地上捡起，妖族的字他识得的并不多，只能明白个大概，“这件事你就不要插手了。”
“轮的到你来替我做决定，好歹我也是妖族之王，庇护同族是我的使命。”
对于他的反驳，柳幼湛并没有生气，“林司南走的这么匆忙，想必也跟此事有关。”
芳遇猛一拍桌子，“好不容易安稳了几年，到底是哪个不长眼的要找死！”力气使得大些，他的心口传来一阵刺痛，不得已扶着桌沿坐到椅子上。
“不管是谁，现在最重要的是师兄。”柳幼湛捏碎了那团信件，抛出窗外随手扬了，“我知道你放心不下同族，我替你你去。”
“你去干什么？”
“自然是惩恶扬善，师父的教诲我不曾有一刻忘记，若我对奸恶袖手旁观，那修行的意义又何在。”
听他说完，芳遇面色顿时比锅底还黑，“你在这装模作样的给谁看呢。”
窗外的阳光照在白皙的脸上，半明半昧间柳幼湛的脸看起来十分阴沉，他继续用刚才平淡的语调说道，“不要求尽如人意，但求问心无愧。”这是柳时雨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
芳遇嘲讽道，“他的话你倒是记得一字不落，可他教的规矩，让你改掉邪性，你怎么听不进去。”
“怪就怪他死的太早了，要是他还在，继续对我用心良苦，说不定我早就成为师兄或者林司南那样的人。”
“他也配跟哥哥相提并论。”
“世家子弟的榜样，算是很优秀了。”柳幼湛道，“好好保重，我明日下山炽坤就交给你了。”
芳遇微挑了一眉，扔给他一只银铃铛，“你要真想去，我也不介意利用你，这是我的信物，你收着应该能派上用场，不过你这个容貌最好遮一遮，避免给被认出来。”
柳幼湛若有所思的看着手中的银铃，轻轻应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