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抬高一点！”
“屁股再往下蹲！”
“太慢了！你是在挥剑还是在跳舞？”
“手臂动作再大一些！”
陆梧咬着牙，将手中铁剑挥了一遍又一遍，他已经连着挥剑两个时辰了，汗水濡湿了他的后背，整条手臂也在发颤，几乎快要握不住剑。
但他丝毫不敢停下来，因为凤楼的火气还没消。
凤楼冷着眼，将陆梧的神态都看进眼里。
凭心而论，他是喜欢陆梧这个师弟的，大半年的相处下来，他看出来陆梧有毅力，不服输，只要灵脉重塑完成，他有信心把陆梧培养成羽化仙君。
但他仍然为陆梧那无端的担忧生气。
他向来目中无人，天下间除了羽化仙君，没几个人能被他放在眼里。
在他看来，一个半步羽化境修士真算不上什么大事，费点力气也不是不能杀，要不是陆梧不能离开东湖，他早就主动出击了，哪里会在这儿等人上门。
可陆梧竟然怀疑他会失手，这让凤楼无法接受。
当时他带着陆梧来东湖前，陆梧就担心他打不过陈游鱼，甚至在跟陆梧说了他越阶作战的辉煌过往后，竟然还不能打消陆梧的忧虑。
凤楼怒极，难道他是一个看上去外强中干的人吗？
……
陆梧自然清楚自己的话冒犯到了凤楼那高高在上的傲气，可他心中对于凤楼受伤的担忧却是实实在在的，即便是惹怒了凤楼，他也想表达出来。
他在陆府时受过太多的伤，三岁的时候灵脉被人震碎，每天晚上痛的死去活来，只能祈盼梦中的苍翠树海给予他慰藉。
那时候，陆老爷的眼光从来不放在他身上，他一天只能吃上一顿饭，动辄被陆杉打骂，有时还要被绑缚着手脚关在不见天日的柴房。
他身上永远都会有伤口，脸上永远有淤青，灵脉永远在痛，他知道这些滋味非常的不好受，正因为体会过这种痛苦，所以格外不愿那样的伤痛出现在凤楼身上。
在他的眼里，师兄是高高在上的神祇，他无法接受凤楼受伤，无法接受凤楼那张完美的脸上出现痛苦的表情。
但是他无能为力。
他太弱了，他甚至还不是一个修士，感受不到灵气的存在，他无法站到凤楼的面前保护凤楼。
陆梧握剑的手臂在发颤，但他的眼神却仍旧坚毅。
“知道错了没有？”
陆梧拄着剑，倔强地反问道：“我关心师兄也有错？”
凤楼眉头狂跳，勉强按捺住胸中火气：“你担心我输，所以才关心我，对不对？”
陆梧偏过头去不说话。
凤楼继续道：“你担心我会输，岂不是看不起我？我怎么会输？”
陆梧实在是忍无可忍，他师兄这一身傲气让他感到头疼。
“即便师兄会赢，但师兄能保证自己毫发无伤吗？”
凤楼怒道：“修仙界谁还不受伤？能赢不就行了。”
陆梧：“师兄就不能受伤。”
“所有人都会受伤，为什么我不行？”
陆梧又不说话了。
凤楼在心底暗骂，这死小孩不知道是怎么长大的，倔成这个样子，难不成这大半年来的乖巧都是装给他看的？
“你说出原因，我就不再罚你。”
陆梧道：“我说过了。”
凤楼的神色瞬间冷了下来，“所以你真的是看不起我？”
陆梧实在是被凤楼整得无语了，为什么明明是一片关切之意，到了凤楼的眼里就成了鄙夷？
他觉得他的师兄好像有点愚蠢，听不懂他的话。
“我没有看不起师兄，师兄在我眼里很强。”
听到陆梧的解释，凤楼的神色才稍稍缓和，“既然如此，你为何担心？”
“因为我关心师兄。”
“你这不就是看不起我？旁人看不起我也就罢了，我最多一剑把他斩了，你是我师弟，竟然也……”
陆梧快要抓狂了，他这个师兄怎么好像听不懂人话一样！
不能再让师兄说话了，不然还不知道他的话会被曲解成什么样子。
陆梧以平生最快的语速说道：“我担心师兄受伤，是因为看到师兄受伤我会难过，会心疼。”
“我受过很多次伤，有时候疼得睡不着觉，我一想到师兄可能会受伤会疼，我就开始难受。”
“并非是担心师兄实力不济，而是担心师兄会疼会痛，会流血。”
“师兄输了赢了都不重要，我只想要师兄好好的。”
……
听完陆梧的话，凤楼难得沉默了下来。
陆梧见凤楼没有再执着于所谓“看不起”的话题之上，才小心翼翼试探地问道：“师兄，你明白了……吗？”
凤楼的脸上罕见的出现了些许热意，他好像，被一个小孩子给教育了。
但多年来的张狂而为让他勉强能够维持着面部表情，他做出凶恶的模样横了陆梧一眼。
“汗臭熏天的，赶紧去换身衣服！”
听到凤楼的话，陆梧舒了一口气，他家师兄这么生硬的转移话题，想必是明白了自己的意思，目前正别扭着赶自己离开。
好不容易让凤楼明白了他的想法，陆梧当然不会再忤逆凤楼，十分听话地扎进了东湖。
凤楼看着东湖荡起的涟漪，这才松了口气，他此时的耳尖红透透的，显得左耳垂上那枚红痣愈发艳丽了。
关心吗……
太久没有人对他表达过关心，以至于他曲解了陆梧的意思。
行走人间一千五百年，他第一次被关心，竟然是在一个十二岁的小孩子身上……
凤楼抬头望天，不由得回想起他在凤丘生活的那两百年。
那时候的他克顺有礼，龙凤两族的长辈都十分宠爱他，也十分关心他。
他练剑累了的时候，他的母亲会给他擦汗，他读书困了的时候，他的父亲会抱着他回梧桐树上睡觉。
他和小龙女偷偷出门被人盯上，身受重伤的时候，小龙女会哭着掏出一大把龙心枯荣果塞进他嘴里。
那是他过得最幸福的两百年，可一千五百年前那一场天地大变，凤丘毁了，族中长辈全都死了，只剩下他带着未孵化的凰宁仓皇逃离。
从他离开凤丘的那天起，他的人生就不再是充满关爱的。
他要防备自己的身份泄露，他要到处找碧梧树种，把凰宁孵化出来……
他太忙了，忙到几乎要忘了凤丘那两百年的时光。
那些被他深埋在心底的情绪与期盼，是他游历人间一千五百年来再没有感受过的。
他本以为他已经忘记了那种感觉。
可当陆梧一本正经地说关心他的时候，那种感觉就像被不知名的虫子勾了出来，一遍遍在他脑海里回放。
“真是个死小孩……”凤楼低笑了一声，“自己灵脉还都是碎的，居然学会关心起我来了……”
凭心而论，这种被关心的感觉暖洋洋的，他不讨厌，甚至很怀念。
凤楼甩了甩头，掬起一捧水洗了把脸，冰凉的东湖水稍稍驱散了他脸上的热意。
既然如此，就让陆梧好好看看他真正的实力吧。
……
谢家。
谢君手捧着一本书页泛黄的古籍，身穿鸦青色对襟长袍，端坐于书房之内，桌案上茶香袅袅。
“少主，您之前要查的事有消息了。”
“嗯？”谢君的话音微微上扬，但视线仍旧没有离开手上的古籍。
“大约在八个月前，落瑜城出现过一名叫做凤楼的修士，具体修为未知，至少在通玄境。”
“据传此人是碧梧仙君的弟子，以‘合灵丹’和‘通玄丹’为报酬，请落瑜城陆府替他寻找合适的师弟。”
“确认找是师弟而不是徒弟？”谢君有些疑惑，“碧梧仙君不是在十多年前就已经仙逝了？”
“属下也觉得奇怪，但据陆府管事表述，确实如此。”
“嗯。”谢君将手中书籍翻页，按捺住心底的疑惑，淡淡地道：“继续说。”
“此人所收的师弟名为陆梧，灵脉破碎，他收下陆梧的当天就带着人离开了落瑜城。”
谢君将龙惜云拜托他的两件事联系起来，心念一动，顿时明了。
龙惜云当日询问他怎么重塑灵脉，后来又拜托他找“凤楼”这个人，结合刚才得到的消息，其实龙惜云拜托的是同一件事。
凤楼收下灵脉破碎的陆梧，必然要去找人帮陆梧重塑灵脉，所以龙惜云的目的并不是找能给人重塑灵脉的修士，而是为了寻找这个叫做凤楼的人。
这个凤楼和龙惜云是什么关系？谢君蹙了蹙眉，有一种异样的情绪悄然爬上了他的心头，让他有些烦乱，就连眼前的古籍也看不下去了。
谢君放下手中的书，问道：“找到凤楼的行踪了吗？”
“属下无能，只打听到此人带着凤楼往东离开了，还在继续追踪。”
谢君揉了揉眉心，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另一件事呢？”
谢君指的自然是本命物为自身灵脉的修士这件事，然而来回报的人却面露惭色。
“暂时还没有任何消息。”
谢君挥了挥手：“加派人手，尽快查清楚。”
“是！”
谢君负手站在门口良久，心头萦绕的烦闷却挥之不去。
“龙惜云……凤楼……”
他低声呢喃，望着满园春色，神色莫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