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湖旧居内。
陆梧面不改色地吞下一枚辟谷丹。
辟谷丹的味道实在是差,非要形容的话,大概是生吞了一坨干涩的沙土。
凤楼离开东湖已经半个月了,陆梧也连着啃了半个月的辟谷丹。
若是凤楼在此,他必然会惨兮兮地叫一声“师兄”。
可凤楼不在,他也没有兴趣在陈游鱼面前示弱,就算辟谷丹再难吃,那张稚气未脱的脸上也看不出其他多余的情绪。
陆梧咽下辟谷丹后,喝了口水压一压喉中的干涩之意。
马上陈游鱼就要来为他重塑灵脉,陆梧一想到这事,浑身就隐隐作痛。
凤楼离开后的第一天,陈游鱼就把他身上的龙心枯荣果全部抢走了,他无力反抗,只能咬着牙暗中给陈游鱼记了一笔。
随着上一枚龙心枯荣果的效用逐渐消退,镇痛的效果不再,陆梧开始感受到重塑灵脉的钻心痛楚。
每天都要一点点的把体内灵脉碾碎,再一点点的将灵脉重塑。
这个过程痛苦无比,陆梧每天都疼得失去意识。
但他必须要忍受这种疼痛——他要解开碧梧树种的禁制,要报灵脉破碎之仇,还要实现自己曾许下的保护师兄的诺言。
每天早上的施针是陆梧最难熬的时候,银针刺破肌肤,陈游鱼的灵力通过银针进入他的体内,那股灵力不似凤楼那般温暖舒适,反而充斥着毁灭的暴戾。
陈游鱼神色冷冷地推门进来,手中捧着一个木匣,木匣内装着重塑灵脉用的银针。
半个月来,彻骨的疼痛仍旧不足以叫陆梧习惯,他一看着那朱红色的木匣,便条件反射般地咬紧了牙关,脊背绷的笔直。
“躺好。”陈游鱼瞥了眼陆梧,神色颇为不耐。
陆梧背过身去,深吸了两口气,方才缓缓解下衣袍,视死如归地趴在床榻之上。
他现在无比思念凤楼。
要是师兄在,他绝对舍不得让我这么疼。
——陆梧在心里这样想着,紧绷的身体也稍稍放松了几分。
陈游鱼抖出一道灵力,木匣便应声而开,数不清的银针跟随着灵气指引,精准地扎在陆梧的八条灵脉的位置。
冰冷暴戾的灵气通过银针进入陆梧的身体,将他体内那本就破碎不堪的灵脉彻底碾碎。
陆梧的嘴里咬着一块布巾,额头青筋直跳,豆大的汗珠划过他苍白如纸的脸颊。
他死死地攥着拳头,几乎是用尽了全部力气控制着自己保持趴着的姿势不动。
陈游鱼看见陆梧的惨状,满意地勾了勾唇角,凤楼这一走,她不仅从陆梧手中夺来了几枚龙心枯荣果,还将陆梧狠狠整治了一番,心里正是春风得意。
之前看着陆梧把龙心枯荣果当糖豆吃的时候,她就十分不满了,那可是龙心枯荣果,传说中的疗伤圣药,陆梧一个灵脉尽碎的废物凭什么享受这种待遇?
往日里有凤楼在一旁盯着,她不敢太针对陆梧,如今凤楼一走,她就将之前积累的不满全数倾泄在陆梧身上,动作也比寻常凶狠了几分。
深入骨髓的疼痛再一次席卷陆梧全身,陆梧毫不意外地再度痛晕了过去。
……
等陆梧醒来时,已经是下午了。
陈游鱼自然没有那个好心思给他穿衣服盖被子,陆梧勉强提起力气,颤抖着手将衣袍穿好,而后虚弱地靠坐在床头。
陆梧忍受着体内绵绵不绝的疼痛,兀自盯着房顶发呆,心里又想起了凤楼。
在陆府时,他受尽冷眼,不幸的童年如同一块巨石压在他身上,但他不觉得苦,因为他在陆府等到了凤楼。
后来在凤楼的羽翼庇护下,他堪称是一步登天,穿的是价逾千金的锦罗,吃的是修仙界里罕见的灵果,除此之外,他还得到了凤楼全心全意的爱护。
用之前的不幸换取此刻的幸运,陆梧觉得很值。
但这种幸运有时却让他感到有些茫然无措。
他害怕凤楼哪一天会弃他而去,再度将他留在那暗无天日的泥沼内,他害怕自己抓不住凤楼。
于他而言,凤楼是高高在上的神明,他是仰望神明的囚徒。
所以他一遍遍地示弱,向凤楼索取安全感,凤楼也一遍遍不厌其烦的给予他安全感。
但只要他的灵脉没有彻底被修复,他就无法彻底安心,即便他知道凤楼不会抛弃他,但他仍然患得患失。
这种忧虑在凤楼离开东湖的日子里达到了顶峰,以至于他在感受灵脉重塑的疼痛时,心底甚至会生出一丝隐秘的喜悦。
——疼痛代表他的灵脉在逐渐恢复,疼痛代表他又朝着凤楼走近了一步。
陆梧扳着手指数着日子,距离凤楼回东湖大约还剩下半个月,他心底的思念已经泛滥成灾。
陆梧发了很久的呆,直到体内的痛感逐渐消退,陆梧才逐渐回神。
他披上“水光潋滟袍”,身形隐入水中,悄然离开了东湖旧居。
虽然凤楼曾嘱咐过陆梧,让他不要上岸,但每天下午,陆梧都会静静的在湖畔坐上一会儿,出神地望着碧澜阁的方向。
他虽然上岸,却也十分谨慎,他身上披着水光潋滟袍,身形离东湖只有一个身位的距离,一旦遇到突发情况,他可以在一瞬间跃入湖内,借着水光潋滟袍隐藏自己。
“啾啾……”
一只山雀停在了陆梧的肩头。
“你又来了。”陆梧伸出指头轻轻抚了抚山雀的绒羽。
陆梧记得这只山雀,凤楼曾经跟他说过,先前杨家两拨人来东湖寻仇时,都是这只山雀在报信。
陆梧感受着山雀体内微薄的灵气,有些许的讶异,这么弱小的山雀,一阵大风就能吹得它晕头转向,竟然也踏上了修行之路,开智化妖了。
只是陆梧并不知道,山雀开智化妖是凤楼的手笔,如果他知道的话,恐怕心底的讶异更深了。
“啾啾啾!”
山雀啄着陆梧肩头的衣料,小小的翅膀扑腾着。
“怎么了?”陆梧凝眉,这只山雀看上去是有话要说,可问题是他听不懂。
“啾!”
山雀飞到陆梧眼前,围着陆梧转了两圈,然后朝着北方飞去。
陆梧犹豫了片刻,仔细观察着四周,确定没有任何人的踪迹后,方才缓步跟上。
他隐隐约约觉得这山雀似乎是想带他去什么地方。
陆梧没走太远,便看到山雀停了下来,还没等陆梧发问,他便闻到了空气中逸散出来的血腥味。
陆梧凝神望去,发现前方不远处似乎有人躺在血泊之中。
陆梧往后退了两步,警惕地环顾四周。
在东湖待的这段时间他见识到了修仙界的残酷,而他灵力低微,只是开脉境初阶,并没有自保的能力,在遇到这些争斗时只能躲得远远的,以免被殃及池鱼。
“啾啾啾!”
山雀扑腾着翅膀,啄着陆梧的衣袍,可它的力气太小,并不能带动陆梧的身体。
“我要回去了!”
陆梧不悦地往回走,眼前之事太过诡异,这让他心里有些不安,若不是看在山雀给凤楼报过两次信,他是绝对不会跟着山雀过来的。
就在一人一雀纠缠时,陆梧袖内的金红色凤羽晃悠悠地掉了出来。
山雀发现了掉落在地上的凤羽,也不再和陆梧纠缠,高兴地叼起凤羽送到陆梧手里。
就在陆梧接过微微发光的凤羽时,忽然听到了其他人的声音。
“救救他!”
陆梧顿时绷紧了身子,捏着凤羽环顾四周,可除却血泊内躺倒的人外,他并未发现任何人的踪迹,以至于陆梧甚至以为自己幻听了。
“救救他!”
山雀停在陆梧的手背上,眨也不眨地盯着陆梧。
不是幻听,确实是有人说话。
“我在你手背上。”
陆梧狐疑地望向山雀,“是你在跟我说话?”
山雀啄了一口陆梧的手背,“是我,你拿着凤羽就能沟通羽族。”
“他是我的朋友,请救救他。”
陆梧抿了抿唇,犹豫了片刻,想起山雀帮过凤楼的忙,最终还是走向了血泊中躺倒的人影。
只是待他看清那人的模样时,不免被吓了一跳,
“半妖?!”
那是一个七八岁模样的男童,和常人不同的是,他的头上长着一对灰色的三角兽耳,一条蓬松的尾巴卷着他的腰腹。
陆梧蹲下身来,查看了一下男童的现状,在男童的前胸处,一条长长的伤口触目惊心,血肉外翻,汩汩鲜血不停地往外流淌,男童身上的衣物和背后的尾巴都被鲜血浸透。
男童似是因为失血太多导致昏迷,此时面色苍白,鼻息微弱。
“先简单止下血,我去东湖旧居取点药。”
陆梧当机立断,抱着男童飞速地赶往东湖。
男童受伤严重,若是再晚上一时半刻,恐怕性命不保。
只是,为什么会有重伤的半妖倒在东湖旁?是什么人要这半妖的性命?追杀他的人又在何处?
“他是狩月狼和人族生下的孩子,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受伤。”山雀在一旁焦急地“啾啾”着,完全解答不了陆梧心底的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