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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第 2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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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图南是在婚后的第三个月,决定要重新参加高考的。

这并不是季图南心血来潮的决定。和宋正阳结婚后,季图南的日子轻松了很多,婚后第一天,宋正阳就几乎包揽了家里所有的大小事,除了洗衣做饭,打扫打扫下家里外,其余的活宋正阳几乎不让季图南沾手。起初,季图南还觉得不好意思,后来就慢慢习以为常了。婚后的季图南,每天一睁眼不再是干不完的农活,也不用再担心活干晚了或干砸了,厨房的柴火总是富余的,水缸里的水总是满的,菜地里总有人会及时的除草、浇水,还会及时的种上应季的蔬菜,关于种田那些让她焦额烂耳,搞不明白的事,身边也总有人会熟练的去解决,婚后的生活,几乎没有需要她操心的事情,以至于婚后没两月,季图南的状态就肉眼可见的有了变化,大家都说季图南好福气,嫁了个这么好的老公。结婚后会过上这样的生活,是季图南没有想到的,毕竟嫁给宋正阳的这个决定,她下得既荒唐、草率又仓促,她原以为,她的婚姻生活会是一团糟的,和幸福两字也是永远沾不上边的,她会像母亲一样,像二舅妈一样、像村里所有的女人一样,成为那种为家庭牺牲奉献一切的女人,季图南极其厌恶这样的生活,但她不得不认了,也做好了认了的准备,但没成想,就是这样一个赌气又冲动的决定,尽把她从那种压得喘不过气的生活里拉了出来。

原本紧绷的神经一旦松散下来,很多被遗忘的事情就又会慢慢回到了脑海里。那是1980年的春天,正是春耕的时候,为了不错过最好的耕种时机,为了有个好收成,整个苦山村的人几乎一大半都在田里忙活着。宋正阳虽说是种田的一把好手,但他现在不仅要忙他和季图南这个小家的,还要抽时间去帮他爹妈的忙,一个人几乎要当三个人用,忙得连回家吃饭的时间都没有,每天季图南都是做好饭给他送去,饭送来了,宋正阳就蹲在田埂上扒拉几口,吃完就又下田了。看着宋正阳这样每天忙得屁股都没落过坐,季图南心里也有点心疼,便说和他一起干,虽然自家干得慢点,但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干快点,但被宋正阳拒绝了,几次三番提起宋正阳都是拒绝,季图南便也不在坚持,只是送饭变得更勤快了。别人家给干活的男人都是送个早饭和中饭,而季图南会在晚饭之前,煮上两个鸡蛋给宋正阳送去,有时候是摊鸡蛋,有时候是打汤,有时候会做成鸡蛋饼,每天都不重样,每次送过去,她都会和宋正阳蹲在田埂上,一起把那两只鸡蛋吃完。

婚后,季图南家多了两只鸡和两只鸭,鸡鸭都是她婆婆送的。赵晓梅死后,宋兰就做主把季图南家养的鸡鸭都杀了,给村里前来帮忙的人炒了吃了,赵晓梅“上山”后,季图南家的鸡窝也空了。在季图南与宋正阳结婚后的第二天,季图南婆婆孙红就给她送来了两只半大的母鸡和两只鸭,鸡鸭都长得很肥硕,看得出来是把家里最好的送过来了,鸡鸭入窝后,季图南每天除了洗衣做饭,就是喂养这四只鸡鸭,季图南养得很认真,也花了很多心思。刚入春,其中一只鸡就生出了鸡生的第一只蛋,那天刚好孙红来看她们,季图南立马把这件事说给了她听,本来季图南是打算把蛋留给宋正阳吃的,但孙红知道后,立马就把那只鸡蛋用火培了后给季图南吃,还说女人吃头蛋,生孩子就不会那么痛,季图南原本对孙红把蛋给自己吃的行为,心里有点感动到,但听到孙红说完这个蛋背后的作用后,吃到嘴里的蛋,滋味顿时就变了,季图南自然不相信这样没根没据的话,她只是觉得很无奈,为什么女人连吃个蛋,都会说出一些这么荒谬的理由来。或许是耳濡目染带来了反作用,从小,母亲赵晓梅总是把家里所有的鸡蛋鸭蛋攒着,留给她和父亲季然吃,季图南家就三口人,生得鸡鸭蛋完全足够一家三口吃,鸡蛋在她家算不得是奢侈品,但赵晓梅每次做了鸡蛋都不吃,怎么劝说都没用,季图南和季然对她的这个行为既觉得无奈又没办法,每次家里吃鸡蛋的时候,明明蛋做得很好吃,但她和父亲季然总会吃得很不痛快,嘴里的鸡蛋也百般不是滋味。季图南和父亲从来没有因为赵晓梅这种自我牺牲的行为感动和感激,反而给他们带来了很重的心里负担。季图南曾经还言辞严肃的和母亲控诉过她这个行为,但母亲只说:“以后等她结婚有孩子了就知道了,女人结婚了就是会舍不得吃,舍不得穿,就会是想把最好的给老公和孩子。”季图南当时对这个观点是嗤之以鼻的。

一家人就是有苦一起吃,有福一起享,有鸡蛋就一起吃。季图南虽然打心里心疼宋正阳每天这样辛苦的劳作,但结婚大半年的她,心里并没有产生过那种所有好的东西都得省下来给宋正阳吃和用的念头,她反而觉得,鸡蛋一起吃,比起一个吃,滋味更香更甜,就像宋正阳,把家里家外所有的脏活累活都包揽了,季图南除了心疼,心里其实也并没有觉得多感动。她觉得母亲乃至苦山村大部分的女人,就是受那种女人就是要牺牲的思想观念荼毒太深。有时候自我感动式的牺牲和付出,并换不来同等的体谅和感激。

在季图南看来,在田埂上同吃一份鸡蛋,是季图南表达她对宋正阳辛苦的感激,但这事却受到了宋兰严厉批评。那天,她送完鸡蛋回家的路上,宋兰像是特意蹲守在那路口一样,一见到季图南出现,就立马三步并两步的走了过去,不由分说就对着季图南一顿批,说她咋这么自私,都不会心疼自己的男人,说男人在外面受苦受累,她不在一旁帮忙就算了,煮个鸡蛋还要分一半吃,让别人看见了像什么话,你就那么馋啊…那时,宋兰脸上的表情特别精彩,就像季图南做了一件失格或是丢人的事情一样。自那之后,季图南再也没有给宋正阳送过鸡蛋,不用送了也自然不用做了,季图南无端就多出来了一个下午的空闲的时间,考大学的念头突然就这么冒了出来。

那时季图南并不知道,彼时的高考刚好出了新的政策。1980这年,高一学生不能再参加高考,并对应届毕业生实施了“高考预考”,高考前,需要对往届和应届生进行一场高考预考,不合适的直接淘汰掉,成绩合格的才有资格进入高考。也就是说,1980年开始,要上大学必须通过两次高考。

备战高考这事,季图南是偷摸着进行的。参加高考这事,季图南并没有想隐瞒宋正阳,但也没打算和他提起。她心里有顾虑,今时不同往日,如今的她已经嫁作□□,有很多事情,没法也不能只由着自己的性子来了,万一宋正阳不同意,她考还是不考?她不敢保证,宋正阳会像父亲那样支持她参加高考上大学,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去和宋正阳说这事,她犹豫纠结,但归根究底,最大的原因是季图南一开始就打心里的先发制人了,她不知道从哪来的自信,就自顾自的认为宋正阳肯定不会同意她去参加高考,她觉得宋正阳和村里其他人一样,都认为念书识字是这天底下最没用的东西,季图南不敢指望一个脑子里都是“读书无用论”这般论调的人会支持她参加高考,她就这么想当然的把枕边之人划入了敌对的一方。

以往,季图南给宋正阳送午饭的时候,宋正阳吃完饭,季图南还会在陪他聊上几句,但自从季图南下定决心参加高考后,打那开始,每天宋正阳刚扒干净碗底的最后一粒饭,季图南就会迫不及待收拾,然后一刻不耽搁就急匆匆往家赶,就像是家里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情在等着她一样,宋正阳对季图南这样突如其来的转变也是蒙了圈,但他又不敢多问。季图南一回到家,虽然心里很着急着去学习,但还是会先把把碗筷冲干净,即便只有两三个碗,她还是会选择把碗先洗干净了,和赵晓梅一样,季图南也是无法忍受厨房里囤积着没洗的脏碗,即便只有一两个,她也无法忍受,扫视了一遍,厨房角角落落都打扫感觉后,季图南才会跑回房间,开始学习。每天留给季图南的学习时间只有不到三个小时,五点左右,季图南就得离开书桌,她需要开始准备晚饭,要砍柴、扫地,喂鸡喂鸭,宋正阳在田里忙活了一天,她还需要提前给他烧洗澡水,让他一回来就能先洗澡,同时还要确保他洗完就能吃上饭,所有这一切她必须做的特别利索,还得让自己看上去游刃有余,不能落出一丝的慌乱感,不然她还得想一个理由去和宋正阳解释,这一整个下午,那么富裕的时间她花哪里去了。宋正阳很喜欢问她今天干了什么,家里有没有来客人,下午在家里都做了些什么,就像当初母亲问父亲一样,每天的回答其实都大同小异,但就是乐此不疲。季图南不能让宋正阳知道她在备战高考,所以她选择提高自己干活的能力和效率,在宋正阳眼里,她一直都不擅长干活,别人半小时能干完的事情,她得需要一小时甚至更多,她很高兴自己在宋正阳心里是这样的一个印象,人自然是不可能一成不变,再生疏,再不擅长的事情,做多了,自然会熟能生巧了,但季图南并没有打算去纠正宋正阳对她的认知,这样就可以让她不需要去编织一些莫须有的谎言,来填补她那三小时的时间空白,她并不喜欢和宋正阳说谎。

这样争分夺秒,甚至是在抢时间、挤时间来学习,是季图南从来没有过的体验,不知是脱离学校太久了,还是太久没碰书本了,季图南这次备考显得格外吃力,以往那种游刃有余的那股劲就像突然从她身体里拔走了,越是努力,心里越慌乱,一慌乱杂念就来了,杂念一入脑,就发现自己怎么都学不进去。本来时间就很紧促,她争分夺秒挤出来的时间,却换来了事半功倍的效果。

季图南自从结婚后,来家里串门的人忽然就多了起来,认识的、不怎么熟的,突然就和季图南变得亲密了起来,不知道是因为想帮助季图南快速的进入已婚妇女的状态,还是认为季图南同他们终于是一类人了,可以一起玩了,婚后,季图南家时不时就会有人上她家来,一坐就是半小时、一小时,这样的热情,季图南一开始并不适应,但她也并不反感。季图南也说不上是为什么,或许是已婚这个身份,让她心理上有了转变,一夕之间,她突然就对大家说的茶米油盐、家长里短的话题有了兴趣,不仅有了兴趣,还会主动的参与进去。那时的季图南并没有意识到,她之所以会有这样的转变,并不是因为谈论的话题对她有吸引力,而是那种谈话的热闹氛围对她有了吸引力,致命一般的吸引力,她渴望参与进去,一旦参与失败,她就立马有了一种被抛弃的感觉,如果把季图南家的院子形容为一个圈,所有人都身处圈里面,大家正相谈甚欢,明明都在一个圈里面,但季图南与大家就像处于两个时空里,她能看到大家,也能听到大家的笑声,但那个笑声就像是百里之外的山谷传过来的一样,而她只能手足无措的在那站着,紧接着那种被世界抛弃的感觉立刻就爬满了她全身,她惧怕这样的感觉,就像在一个深海里,冰冷又黑暗,那时的她并不知道,那种冰冷的窒息感只是因为她的心里太空了。一个人的心一旦空了,就总会迫切的想去找点什么东西来塞满它,这个找的过程是慌乱的,也是盲目的,不管适不适合自己,只要能让心里的那个空虚感减轻一点点,就会不管不顾的填进去,但胡乱塞一通导致的后果就是,塞进去的很多东西,时效性很短,一旦时效过了,那种空虚的感觉就会变本加厉的折磨你,折磨你的五脏六腑,扰得你不得安宁,就像对一件东西上瘾了一样,一旦成瘾了,要想摆脱总是很难的。心理上,季图南明明很排斥这种毫无营养的话题,但生理上,却又很享受其中,她就这样一边抗拒,一边乐此不疲,她把自己的这种改变,视做了成长。

1980年的初春,季图南决定再次参加高考。为了这次高考,她默默准备了好几个月,也很幸运的赶上了高考预考的末班车,但坐在高考预考考桌前的那一刻,季图南看着面前的试卷,心突然就止不住的一阵一阵发冷,她那时才意识到,自己辛苦准备了好几个月的备考,就像是一场儿戏,父亲说的果然是对的:“学习是终身的事情”。她自知这一年多,她确实是荒废了学业,她是故意荒废的。要不是为了劝说那几个辍学的孩子回学校读书,父亲不会在大雨夜还在村头村尾的跑,村里所有人都知道父亲是因何而死,但谁都没敢在台面上公开说起这个事,那时,如果有人能登门道歉,主动的把父亲的死往自己的身上揽下一点点,季图南也不至于到现在都在介怀这件事。她替父亲觉得不值,这么些年,父亲为了村里孩子上学的事,是操碎了心,但村里却鲜有真正领情的人,不领情也就罢了,还有人对父亲甩白眼冷脸,父亲虽然从来没说过,但季图南一直都知道。不让念就不让念呗,那是他们自个的孩子,他们自己不上心,不为孩子考虑,父亲至于去求着哄着,放低姿态去和那些榆木脑袋讲道理、说好话吗?求什么呢?到底是为了什么呢?对此,季图南一直都没有想明白过。父亲的丧礼,村里几乎所有的人都来了,每个人的脸上看似都不满了愧疚,还有好多人都哭肿了眼,但这并没有宽慰到季图南的心,她的心依旧是寒了半截的,但她心里的那份情绪却完全没处发泄,她可以怨恨在场所有的人,怒骂在场所有的人,就是他们的固执己见,糟粕思想,油盐不进,让父亲命丧河沟,但她不想骂,也不能骂,骂了,他们心里的那份愧疚感就没有了。季图南不想父亲那么快就消失在大家的记忆里,有了这份愧疚,父亲就能在大家的记忆里待得久一点。许是季图南心里的那份介怀一直无处发泄,扰得她心神不宁;许是怨恨蒙蔽了她的双眼,让她丧失了判断,季图南突然就对房间里那垒高考学习资料看不顺眼了起来,某个午后,她突然就把所有的书全扔进了木箱里,动作一气呵成,没有半点犹豫,那个木箱是父亲为了她上大学,特意去后山砍了一颗松柏树,花了三天做好的,当季图南把视线内所有的书都扔进去后,那个木箱也刚好满了,箱子装满后,季图南就把它藏在了床底下,直到最近才翻出来。

预考失利后,当天她就很果断的下了个决定,参加明年的高考。季图南明白,如果继续按如今这样的方式学习,明年她可能依旧会止步在预考这一关,她还需要去上课,需要新的学习资料,需要一个不被打扰的学习环境,她需要去城里上高考补习班,她需要钱。父亲去世后,他任教的学校给家里送了一笔抚恤费,六十块,一直都收在母亲那,母亲临终前,连同那笔抚恤费和家里所有的钱,一共八十六块都留给了季图南,季图南一直攒着没有花。这八十六块是她所有的钱,是爹妈留给她的,不到万不得已,她不会花,也舍不得花,钱从哪来,问宋正阳要,季图南是绝对不会开这个口的。所以眼下,季图南除了需要在学习上再投入更多的时间,还需要去赚点钱。

婚后,宋正阳就把城里的工作辞了,开始和村里其他的人一起去镇上卖柴。苦山村,树多,把树从山里背回来,在院子里晒个几天,晒干后,就砍成一小截一小截,扎成一捆一捆,背到镇上去卖,每卖一回柴,就能赚个三两块,有时挑柴去卖的时候,还会带上家里女人做的山货,什么干蘑菇,干菌子,小笋干什么的,带到镇上去卖。赵晓梅还在世的时候,她家的院子就常晒着从山里捡回来的蘑菇。苦山村有一片山,每次一下完雨,不出一日,山上就会长出来很多蘑菇,这种蘑菇不管是新鲜现炒还是晒干后炒,味道都特别好,村里本就没有多少好东西吃,所以村里的女人都特别盼望着下雨,下雨了,就有蘑菇捡了。自从村里那条通完外界的路修好之后,一个去镇上卖柴的人,一天突发奇想的带上了一小袋干蘑菇,打算去镇上碰碰运气,看能不能卖出去,没成想,到了镇上,蘑菇比柴火还畅销,自那以后,每次有谁要去镇上卖柴,就会捎带着把家里的干蘑菇带上,几乎村里绝大多数人家里都卖出去过干蘑菇,就算家里没人去卖柴火,也会托左邻右舍要去卖柴的帮忙捎去镇上卖。季图南也跟着去山上捡过几回,但每次捡不了半小时,母亲就会催促着她回去,雨后的山上,整个空气都是一股潮湿的味道,地也是松松软软的,一脚下去就是一脚泥,捡蘑菇的时候,腰得一直弯着,弯久了站起来,整个背疼得人是撕牙咧嘴的,而且山上荆棘很多,但越是荆棘多的地方,蘑菇越多,很多女人捡完蘑菇下山,脸上衣服上都是荆棘勾的口子,赵晓梅不舍得季图南受这个苦,所以每次都会催她赶紧回去。捡回来的蘑菇并不需要多么复杂的处理,把土择干净,洗干净,就晾晒就可以了,一般太阳烈的时候,晒个两三天,把蘑菇晒脱水就可以了。季图南虽然只捡过蘑菇,但她有看过母亲处理蘑菇的全过程,一斤干蘑菇能赚3毛钱,十斤干蘑菇就是3块钱。除了蘑菇,季图南还打算卖小鱼干,以前,季家院子里除了晒蘑菇,还常晒着手指长的小鱼干,小鱼就是家门前那条河里网的,蘑菇得依靠天气,但河里的小鱼是从来都不缺的,特别是春夏的时候,清早放网下河,傍晚去收,准能收货到半桶的小鱼。收回来的小鱼洗净处理完,直接拿火培个三五个小时就可以了,比卖干蘑菇还要来得省时省力。

预考完后,回村的一路,季图南都在思考这些事情。打定主意靠卖小鱼干和干蘑菇赚钱的她,突然就有一种自己真的长大的了感觉,她开始以一个成年人的思维在思考生活,在规划未来,这种奇异的感觉让她感到欣喜。自从家里就剩下她一个人之后,季图南的生活就多了一种无法言说的孤独感,这种孤独感就像是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未经许可就私自闯入了她的身体,她日夜都在与这个黑洞对抗,但总斗争不过,后来这种孤独感,开始让她恐惧,让她不敢一个人待着,但待在人群里的她,又并没有想象中的开心。

季图南并不知道,虽然她很努力的融入大家,但从始至终她都没有真正敞开心的接纳过别人,她总是很真诚的与人交往相处,真诚到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在她的骨子里,血肉里,她对别人一直都有着很强烈的防备心,除了爹妈,季图南几乎没有对别人产生过信任,更别说信赖了。在接近苦山村村口的时候,已近傍晚,天虽然还亮着,但太阳是早就落山了的,要是搁以前,季图南早就是三步并两步,归心似箭了,但此刻,她开始有点胆怯,她并不急着回家,家虽然还是那个家,但家里面的人却变了,不用多想,此刻在她的家里,有一个被她称作婆婆的女人,正在厨房里做饭,宋正阳,也就是她的男人,要不就是刚从田里忙完回来,要不就是在院子里砍柴,虽然在砍柴,眼睛却一直盯着院门口,看她这个今天一大早就出门的女人,回来了没有,那个叫婆婆的女人叫他,总是叫不应的,男人心不在焉,看着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心不在焉就开始转变成了心神不宁,厨房里的女人开始摇头,唉声叹气..就是这样的一副场面,让季图南胆怯了。

结婚大半年了,季图南其实迟迟都没有进入到一个身为妻子的状态里。季图南与宋正阳的婚姻,来得仓促和草率,但这是季图南自己做的选择,没有任何人逼迫她,季图南原以为这份由她自己选择的婚姻,会比包办婚姻来得让她能更快适应,为此,她还特意去咨询了赵荷华,问她如何才能和自己不那么了解不那么熟悉的人,在同一个屋檐下,不尴尬、自在的过日子?荷华当时抿嘴一笑,说这是她自己选的男人,也会觉得尴尬不自在吗?荷华笑她这是紧张了,说只要拜了堂和这个人自然就有了一种亲近感,拜了堂就是一家人了,一家人怎么会觉得尴尬和不自在呢?但季图南结婚那天,结婚后好多天,好几个月,那种亲近感都没有降临到季图南身上,即便她和宋正阳有了肌肤之亲,她也始终无法在心里把宋正阳视作她的亲人,她不知道宋正阳是不是也是这样认为的。这大半年,她努力学着做一个好妻子,也努力想改变她和宋正阳这种客客气气的相处模式,她会主动的和宋正阳说话,聊今天家里来了谁,聊了一些什么事,虽然每次都是她先开口,但说不上几句,宋正阳的话匣子就会被立马打开,每一次,只要季图南开启了话题,宋正阳聊天的兴致就都很高,季图南几乎都不需要怎么回音,只要表现出她在认真听的样子,宋正阳就可以一直说下去,季图南身子都能感觉到,宋正阳的眼神总是时时刻刻挂在了她的身上。婚前,让她恐惧和担心的那种两个不熟的人,在房间里,院子里面面相觑的尴尬场景,几乎就没有上演过。这样的宋正阳,让季图南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她依稀在宋正阳身上看到了母亲的影子,那种想贴近你,想和你说话,但言语中总是小心翼翼,察言观色,明明很怕说错话,又忍不住想和你聊天,那种矛盾和纠结的心情,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但其实都在脸上表露了出来。其实,每次这样的聊天,季图南都觉得很累,说话聊天打小就对季图南来说是一件特别累人的事情,她觉得和别人聊天,就是一个费精力,受折磨的过程,整个全程她都分不了半点的神,她必须得聚精会神、一字不落的听着,但凡分一点神,她就会接不上别人的话,倘若聊天的过程中,对方发起提问,她要么就会答非所问,要么就只能在原地傻愣着,不知道该作何反应,不知道为什么,只要和别人聊天,季图南就会变得迟钝、不灵敏,反应总会慢上一拍。但她和父亲聊天,这种感觉就不会存在,她可以口若悬河、滔滔不绝,一连讲上一个小时,她都可以不停的,每次和父亲聊天,她都会觉得意犹未尽,让她这样口若悬河、丝毫不吝啬表达欲的还有学校的同学,但只要一回到村里,她的嘴就像是会自动上锁。她知道这是话不投机的缘故,村里人和她聊的话题都是她不喜欢的。在父亲的生活中,碰到话不投机的人比她要多,但季图南却一直都没有学会,也一直都做不到像父亲那样,即便是话不投机,也依旧能应付自如,一点都不觉得吃力。以前她可以躲在爹妈的身后,不管不顾,由着自己的性子来,不与人交谈,如今没有爹妈在她前面再为她遮风挡雨了,她必须出来自己去面对这一切,她不得不硬着头发,和父亲那样,假装对大家说的话题有兴趣,和大家一起聊着家长里短,谈笑风生。她不喜欢这样的自己,觉得自己特虚伪,特假,但她同时又很矛盾,她把这种虚伪和假认为是她成熟的体现,但她却不知,她之所以会觉得这么难受,这么吃力,是因为在她的心里,对苦山村的人有着一种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偏见。

季图南婚后的家庭生活与她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季图南觉得,她在这段婚姻里已经尽了她做大的努力了,她用自己的方式努力的对宋正阳好,努力的去了解宋正阳,努力的回应着宋正阳,她也相信日久生情,但大半年过去,她对宋正阳并没有产生那种亲近的感觉,但她也不讨厌他。感情是世间最没办法去强求的事情,她忘了是从哪里看到的这句话,但现在她对这句话坚信不疑,所以她也决定不再让自己有心里包袱,不亲近,那就不亲近吧,眼下她有比经营家庭生活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天色将暗未暗的时候,季图南才磨磨蹭蹭的出现在家门口,刚走进院子,就依稀听到了争吵的声音,声音是从厨房里传出来的,厨房的门虚掩着,门内很暗,透过门缝能看到枯黄的煤油灯一闪一闪,火光里不时就会闪起几颗火星子,火光前,立着一个矮小又精瘦的身影,季图南知道那是婆婆孙红。婆婆这个点还在,是季图南没有想到的,回来的路上,她特意走的很慢,就是为了避免与婆婆打照面。近段时间,婆婆来她家是越来越频繁,有时候早上来了,晚饭前还会再来一次,每次来还都不白来,不是带上几个鸡蛋就是几个鸭蛋,说是拿来给他们小两口补身子的,季图南自然是懂得婆婆说的所谓补身子的深意的。孙红并不知道季图南之所以迟迟没怀上孕,是因为用了避孕套的缘故,她只当是季图南身子太弱。在这大山里,除了自家喂养的生禽,也就鸡蛋这一个有营养的食物了,在这大山里,鸡蛋一般都是攒着给小孩和坐月子的女人吃的,像季图南家这样,时常都能吃上鸡蛋的人家,是少之又少的,其余人家里,大家是既舍不得吃,也不够吃。孙红把这么宝贵的鸡蛋鸭蛋都送来了季图南家,但两人身子是补了老长时间了,但肚子却迟迟没动静,孙红心里的疑惑越来越深,脸色也变得越来越难看。

用避孕套避孕这个事,季图南并没有要求宋正阳保密,但如今从公公婆婆对她的态度上,季图南知道,宋正阳替她保密了,不仅保密了,大概率还把所有的压力也揽自己身上了。此刻,孙红就站在灶台前,侧着身,叉着腰,嘴角窸窸窣窣的,不用猜,那些窸窸窣窣的话都是在催生,门缝里,还隐约能看到宋正阳背坐在那,佝偻着腰,双手抱着头,整个脑袋都埋在了身体里,那个样子既像是对孙红的念叨表示不满,又像是在极力的忍耐,那个忍耐让他痛苦但又无能为力。

早在好几个月前,季图南和宋正阳刚结婚那会,季图南就尝试过与公公婆婆就生孩子这个事,表达过自己的想法,她说她和宋正阳商量过了,打算过两年再要孩子,她说的很委婉,让人听着就像是在开玩笑,准备的说,是她说的很认真,但听的人却觉得她在开玩笑。天天睡一个床上,睡着睡着孩子就来了,想不要都难,彼时的公公婆婆听了,只当他们是新婚燕尔,对床上那些事正陶醉着,因而只是笑笑,没有多说什么,也不戳穿,但没想,这肚子竟然真的就没有动静过,孙红也是百思不得其解,两个年轻人,天天睡一个床上,怎么就睡不出一个孩子来呢?孙红原想着可能是季图南身子虚的缘故,人生突然遭遇到这么大的变故,这心理上,身体上,肯定是耗元气了,但这鸡蛋也天天给他们送过去了,也次次都看着他们吃了,这季图南也让她休息了好几个月了,就算是耗元气了,也该不回来了。本来孙红就看不惯这个,一个女人家家的天天在家休息,让自家男人起早贪黑的在外面干活,孙红本来心里就有意见,现在,孙红连原本看不惯的现在也不得不看惯了,不干活就不干活吧,只要能给她们宋家生个儿子,传宗接代,天天搁家享清福就享福吧,但孙红都退步到这个地步了,这季图南的肚子依旧是没传来好消息。

季图南站在院子里,看着门缝里宋正阳的背影,心里一阵阵的难受,这个难受不是因为孙红的催生,而是因为看到宋正阳难受,她突然也难受了起来。看着宋正阳的头越来越低,最后只看得到一个后脖颈,整个人也像陷进了黑暗里,灶台上的煤油灯,接连闪了好几下,但连半点火沫星子都没法照到他的身上,季图南就像被人用针刺了一下心脏,那快速又短暂的痛,让她呼吸都慢了。季图南在院子里站了五分钟左右,厨房的两人终于发现了她。宋正阳几乎是狂奔着跑出来的,如果季图南距离他有百米左右的距离话,刚刚的宋正阳应该是能跑出一个惊人的成绩,宋正阳脸上的表情是又喜又惊,还透着一丝丝的担忧,宋正阳不知道刚刚孙红那些口无遮拦的话,季图南听去了多少,他迫切的想在季图南脸上看到答案,但院子里太暗了,宋正阳双眼睁得老大,但还是看不清。与宋正阳的急迫不同,孙红是慢悠悠的走出来的,出来的时候手不停的在衣服上揉擦着,脸上挂着淡淡的笑,说了句:“回来啦,那赶紧吃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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