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载初元年九月九日，武则天大赦天下，改唐为周，改元天授。

登基大典过后，略有些疲惫的武则天正在芙蓉园中休憩，太平公主和上官婉儿、李氏等女官陪侍在她的左右。

太平公主几个月前刚刚二嫁给武攸暨，武攸暨性格谨慎，并不干涉太平公主包养面首。她这些日子过得快活，兼之母亲顺利登基，自然心情极好。

她依旧像小女儿一样依在武则天身边，言辞利落中带着一丝笑嗔：“圣人御宇，还愿意赏脸喝女儿一杯水酒么？”

武则天被她逗得笑起来，接过她捧上的酒杯，笑骂道：“就你惯会做戏！说吧，又来讨什么饶？”

太平公主故作嗔怒：“阿娘这是何意？儿没事不能来陪陪阿娘么？难道在阿娘心里，儿是无事就不来献殷勤的人吗？”

武则天正要答话，就在这时，一阵强烈的光从半空照来，刺得她们都连忙弯臂遮眼。太平公主挡在武则天眼前，防止光芒刺伤她的眼睛；而上官婉儿等人则不等光芒散去，就立刻大喊：“护驾！护驾！”

然而护卫并没有赶来。众人正惊疑不定时，半空中的光幕却没有了耀眼的光芒，取而代之的是一幕幕的画面。

【遂古之初……

野人采集浆果野菜、捕食猎物，人们群居而生，逐水而居。部落的传承需要新生的生命，所以能生育的女人地位尊崇，后代“知其母而不知其父”……

后来天火降世，人们知道了火能烤熟食物、驱赶野兽，于是他们小心翼翼地把火保留下来。但是火苗太过脆弱，一场小雨、一阵大风都能使之熄灭。聪明的人发现了钻木取火的方式，人们用古老的语言称他为“燧人氏”……

斗转星移，人类渐渐穿上衣服，有了语言，开始互相征伐。男人的力量比女人大，能干的活也比女人多，地位也就越来越高，母系社会逐渐衰落……】

“这……这该是天上物吧……”一位女官大着胆子向光幕投了一块小石子，却穿过光幕落在了地上，咕噜噜地滚了两圈。天幕没有丝毫波动，仍在继续播放。

“无论是不是天上物，总为神迹。”武则天道。她在李唐皇室中度过了好些年，见识甚广。之前的几位帝王也都是明察各种所谓的“神迹”、“仙踪”，她自然知道这样的现象非人力可为。

“你叫什么？”武则天对那个大胆的女官招了招手，让她近前来。

“陇西李氏，荆州录事参军、蒲州永乐县令、洛州寿安县令嗣源第四女，梓州通泉县尉司马慎微之妻——李容微。①”

武则天点了点头，算是赞赏她的勇气，转而言道：“今有神迹降世，令护卫不闻，该是不配。朕与尔等皆闻之，是为有缘人。令上官婉儿为记，诸女官助从之。太平，过来，一起看。”

众人连忙遵照武则天的旨意。

光幕仍然快速地播放，武则天、太平公主和女官们看着天幕里的画面从秦汉快速流转，短短几息就来到唐朝，又迅速往后世而去。女子地位也从尊贵到与男子平等，继而迅速降低，直至最后“为奴为婢”……

太平公主的生活顺风顺水，怎能忍受看到女子被那样对待？甚至……甚至光幕上一闪而过的那是什么！——公主宫妃被异族所虏，极尽折辱……

她顿时气急，却又知道不能随便出声打扰到武则天的思路，只好把一腔斥责憋回去。殊不知，现场的人都气得要命，却也都不敢打扰到圣人，只得暗自生闷气，居然保持着一片诡异的寂静。

在最后，光幕定格在一个瘦小、麻木、眼神怯怯的女子身上，画面渐渐淡去，端正的唐楷浮现在光幕正中：

【女性地位：从妇好将军到缠足守贞】

看来接下来就是正题了，武则天想，想来是关于女子的。

果不其然，天幕上又出现了画面，只不过这次画面的变化较为缓慢，也有了天音在旁说明。

【上古时期，男性一般负责狩猎和防御, 女性则采集野果等工作。由于女性具有生育功能, 孕育出的生命使得部落绵延不绝。人类对于传承发自原始的渴望，加之当时人类并不清楚生理关系, 生下的后代只识母亲, 而不知父亲，所以部落群居于女性周围，为母系社会。

中国古老的姓氏，多是以“女”字作为偏旁的，比如“姬、姚、娄”姓等，可见，在那时，血统关系是通过女性来主导的。

但是，随着生产力的逐步提高，狩猎技术和防御技术越来越高，本来因狩猎而多有折损的男性生存率提高。男性生理的优势也逐渐显露，他们的力量更大、跑的更快，能够获得更多的资源。于是，男性的地位渐渐提升了。

到了夏、商、周，也就是奴隶社会，女性的社会地位很大程度上由等级决定，贵族阶层的女性能获得很大的权利。这时的女性虽然地位已经低于男性，但是男性社会却也并不惮于承认某些女性的优秀，其中最为典型的就是商朝的女将军——妇好。】

“妇好？”武则天缓缓问道，“朕对商朝诸事并不熟知，不知诸位可知其人？”

上官婉儿方才把从光幕里听音录写的任务分配下去，就在一旁候着武则天的随时提问。这时，她从从容容地走上前，对武则天行了个礼：“回圣人，殷商记载只从太史公《史记》中可得，其中未有妇好之事的记载，想来若不是太史公因其女子之身不入史传，就是在汉时妇好将军的事迹已散佚了。”

“那应该就是汉朝时已经没有关于妇好将军的传说了吧，太史公虽为‘一家之言’，却也不会因为这种事不记载一位将军。”太平公主连忙补充道。

武则天淡淡看了她们一眼。她知道，上官婉儿和太平公主之间的关系有些微妙。

二人都是身为女子，几乎从少年时一起长大，都有强烈的权力欲望，都——被自己宠爱着，她们之间有着作为对手天然的对立，也有着才女之间互相带着审视的欣赏。

但是武则天对这样的关系很满意。

【妇好，是商朝武丁的王后，也是一位女将军、女祭司。

“辛巳卜，登妇好三千，登旅万，呼伐羌。”

威名赫赫的女将军率领着久经沙场、战功累累的禽、羽等武丁爱将，带着一万三千人的庞大军队，讨伐羌族。这一仗大获全胜，羌人势力被大大削弱，殷商西境得以安定。

“辛巳卜，争贞：今者王共人呼妇好伐土方。”

土方是商朝周边的一个游牧民族，他们时常劫掠商的人口和财物。那场战斗中，妇好大获全胜，土方元气大伤，后来被划入了殷商的疆域。

“辛未卜，争贞：妇好其比沚瞂伐印方，王自东亳伐捍，陷于妇好立。”

妇好与武丁一起征战，战前妇好和武丁商量好，妇好在敌人西面埋伏军队，武丁则带领精锐部队在东面对巴方军队发起突然袭击。巴方军队在武丁军与妇好军的包围圈中顾此失彼，阵形大乱，终于被围歼，殷商南境于是平定。

威武的女将军带着古朴端庄、嵌着玛瑙珠的首饰，手中握着镶嵌着绿松石的斧钺和弓箭，策马四方，护佑着商朝的边境啊。

除去可以在战争中领兵作战之外，妇好也有自己的政治力量。

在“国之大事，在祀与戎”的商代，妇好不仅多次受命征战沙场，为商王朝的拓展疆土立下汗马功劳；还经常受命主持祭天、祭先祖、祭神泉等各类祭典，任占卜之官。要知道在商代，祭祀官被视为能和神灵沟通的人，有着参政的权力，属于朝廷的重臣，足见妇好在武丁一朝政治生活中的极高地位。

妇好并不和武丁住在一起，而是经常待在自己的封地里，有自己的封地和财产。也就是说，妇好不仅是武丁的王后，也是一方诸侯，有着诸侯的实权。

在妇好先于武丁去世后，武丁十分悲痛，将她葬在巨大的墓穴中，用盛大的礼节拜祭她，追谥曰“辛”。

作为将军，妇好指挥有方，身先士卒，总是取得胜利；作为祭祀，妇好主持祭礼，参与政治，做的有声有色；作为王后，在她去世多年后，武丁依旧对她念念不忘，常常占卜她的灵魂是否安乐。

于是商王朝的后人们尊称她为“母辛”、“后母辛”。

一个女将军、一个女祭司，也许武丁时的人和妇好本人都不觉得这有什么特别，只是这个女人格外厉害罢了。但是——但是，他们怎会知道，在妇好逝去后的几千年中，可以在国家政治生活中留下姓名的女子屈指可数。

也再也没有一个女人可以这样从容地辗转在朝堂上，被帝王和群臣友善地接纳，放肆地展现自己蓬勃的力量和野心。

就连唯一的女帝武则天，也有过在男权社会里曲意逢迎、暗中蛰伏的日子。】

作者有话要说：①李容微：武则天一朝朝中女官李氏（史传未载其名，自设）。

文中涉及甲骨卜辞翻译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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