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拢了拢衣领，面颊仍有些潮红。

他看着金鱼几乎是逼迫的眼神，毫无愧色地问：“你怎么过来了？这是谁？长得挺漂亮的，还戴着项链……你是摇篮出生的？不可能，我工作了十几年，记得每个从摇篮出生的孩子。”

那项链其实是摇篮出生证明，等到孩子长到7岁，就可以进入象牙塔，这项链更多是纪念意义，没有实质作用。

金鱼挡在小鹿面前，冷声道：“我们要出去，去外城区。”

女人皱眉：“不许胡闹！现在外城区是什么情况，你们去做什么？这可不是什么好玩的事！你知道连上将都感染了吗？”

“什么？！”小鹿惊讶，“你说上将被感染了？”

“……是啊，早上才得到的消息。”女人若无其事地说着，“行了，你们两个赶紧哪来的回哪去，我当做没有见过你们。”

金鱼狠狠道：“恐怕不行，今天我们必须出去。”

女人怒道：“你这孩子在搞什么？我说话你不听了是吧！”她说完就想动手，想要拉住金鱼将人带出去，但被金鱼闪躲开。

“爷爷还在外面！”金鱼一瞬间就红了眼眶，“你怎么能变得这样冷血无情？！现在外城区被变异生物包围了，我只是想出去救爷爷！如果你还有一点心疼，求你让我出去。”

女人不知是被哪个词震惊到，瞪大双眼，却更迅速地抓住了金鱼：“就是因为这样，我更不能让你出去！你能不能理智一点！”她把金鱼往门外丢，连小鹿也没有接住。金鱼被重重摔在门口。

小鹿赶紧过去扶起金鱼。

他说：“你妈妈说得对，你留在这吧。让我出去。”

女人双手叉腰，一脸麻烦上身的姿态：“我说了你们两个都不能出去！”她指尖指向小鹿，“你，你这个奇怪的人，来路不明，我也不可能放你走的。我现在就找人把你抓起来，你得知道非法闯入要得付出代价的！别以为你能怂恿金鱼帮你，在我面前，你绝不能做伤害他的事！”

说罢，女人拿出通讯器，真的要喊人。

金鱼一下扑了过去，将女人撞倒，通讯器也掉在地上。金鱼带着哭腔喊道：“没有人怂恿我，他是我的朋友！我知道外城区有多危险，我当然知道！可是爷爷在那里，我没有办法坐视不理！爷爷会死的！”

女人喘着气，面带犹豫，她可能想说什么，但又不好说什么。

她怒道：“你不能这样叛逆！”她一巴掌呼上了金鱼的脸，将人打翻，然后走到小鹿面前，抓住小鹿的手，硬生生地往外拽。

小鹿惊吓道：“放、放开我！”

女人怒不可遏：“原谅我的粗鲁，但我没有办法，我一定要把你抓起来，你干扰了摇篮正常秩序，还企图蛊惑一个初中生，你的罪就让萤火城法庭来审判吧！所有孩子都会感谢我这么做的！”

他不好出手，有一瞬间甚至都摸到刀柄了，可他下不了手。从刚刚听到信息猜测，这个女人——也就是现任摇篮的管理员，摇篮的妈妈，曾经偷偷在摇篮里养过孩子。

而从金鱼和女人对话的态度来看，金鱼大概率就是那个孩子。

当他在想怎么伤害最小地反抗时，身后传来咚的一声闷响，他手腕上的禁锢渐渐松开，那女人怒瞪双眼，却缓缓倒下身。

她的身后，金鱼拿着一把椅子，仓库里叠着的那种给小朋友坐的椅子，椅子腿是铁制的，砸到了女人的后脑，沾了些血。

金鱼喘着粗气，一时消化不了。

小鹿赶紧捂住他的眼睛，两秒后，金鱼扫开了他的手，反手握住拉进武器库，快速搜刮着武器。

摇篮供电已经恢复，他们没有时间了。

小鹿茫然地接受金鱼递来的武器，每一把都三言两语地解释有什么用。金鱼很冷静，冷静到可怕。

小鹿担忧地问：“你没事吧？”

金鱼瞥了他一眼：“没事。她也没事，她会没事的，一会就会有人来把她救走。”金鱼顿了顿，空气很沉默，随着沉默，他的动作也停滞了几秒，才说：“她既然决定做摇篮的妈妈，就不再是我妈妈。”

搜刮完武器，金鱼带着小鹿走进焚烧间。

焚烧间的婴儿尸体还是很多，血腥味很浓重，两个仿真人转头看见了他们。金鱼拿起枪，一枪一个，破坏了仿真人的芯片，直接报废。

小鹿看呆了。

金鱼却在焚烧炉前喊：“过来，我们得从这里出去。”

小鹿走过去，焚烧炉的火已经熄灭，但温度仍然滚烫。金鱼催促，必须赶紧爬出去，否则摇篮的安保马上就围过来了。

于是他不作多想，径直爬进烟囱。烟囱里很黑，很多因焚烧产生的灰，带着血肉模糊的臭味，带着烫伤灵魂的热度。

当他们爬出烟囱后，竟然有一种错觉，外城区的空气比内城区还要干净——那几乎不可能，因为外城区是工业区。

他们戴上防毒面罩，走了许久，才走到金鱼爷爷工作的工厂。

那是一个核电站，现在的人类的确找到了稳定核聚变的方法，因此才能在几近毁灭的世界里，苟于生存。

外城区的环境很恶劣，比小鹿想的要差得多。

因为战火，整片土地都是灰色的，是那种死气沉沉的灰。小鹿看见远处的天空有几架飞艇悬空，他很担忧。

“上将感染了。”小鹿反复说。

“……我也不知道她的话准不准，你先别着急。”金鱼安慰道，“如果没感染是最好的，感染了的话，他应该已经被处理了。想想刚才巴纳德出城，可能就是为这件事吧。”

小鹿垂头丧气：“……被处理？他、他会死吗？”

金鱼拉着他的手：“我不知道，或许我们得先找到爷爷，问问他的意见。我也希望我爷爷没事。”

整个工厂很安静，他们躲在建筑的阴影里，摸到一个铁皮小屋前。

金鱼对此熟门熟路，应该是之前就往返于摇篮和外城区很多次。

他解释说：“你应该也能猜到，我是非法进入萤火城的。妈妈在我出生后，通过各种手段，让我取代了一个婴儿，我才能在内城区长大。我不知道我爸爸是谁，但我经常出去看爷爷，他是除了妈妈外，我唯一的亲人。”

亲人，这个久违的词语啊。

金鱼的爷爷打开了屋门，激动地将金鱼搂进怀里。金鱼的爷爷半头花白的头发，很瘦，瘦到皮包骨。黝黑的皮肤上有些斑，或许是因为辐射，又或者是外城区恶劣的环境留下的，难以消除。

爷爷招呼两人进屋。

他们终于摘下防毒面罩，大口呼吸着。

这里算是外城区资源最好的地方了，爷爷甚至还能拿出半壶水，烧开了给他们喝。

对于金鱼的到来，爷爷没有苛责。

他听完小鹿的故事，表示可以带小鹿去外城区。但爷爷说：“上将或许已经牺牲，你确定还要去吗？”

如果上将牺牲了，小鹿该怎么办，他真的不知道。

他原本只是希望借助人类的力量，让自己能恢复鹿身，他不是人，也无法适应人类的生活，这几天下来，他精疲力尽。

“我总要去看看，如果他没死呢？”小鹿缓了口气，“如果，我能救他呢？地下城的经历告诉我，或许我能对抗这种病毒，用我的血。”

爷爷笑了笑：“你想好了就行。”

金鱼却说：“不行，这太危险了。”

爷爷摸了摸金鱼的头：“目前这一区还没有变异生物入侵，但我们不能因为害怕而阻止前进的脚步，你不也没有因为害怕而放弃出城吗？”

金鱼：“我是担心你！爷爷，我不希望你有事。”

“孩子，要坚强一点。”爷爷说，“我不会有事的。你是不相信爷爷的本事吗？爷爷当年也是神枪手啊。”

“没有，我相信你。”金鱼扑进爷爷怀里哭，“我只是不想失去你。其实我在萤火城一点也不开心，我更想跟着你生活。可妈妈总说我在外城区就永远是下等人，是城市的牺牲品，没有人不想往高处走。”

爷爷叹了口气：“你妈妈说得对。”

金鱼惊讶：“你也为什么也这样觉得？”

爷爷没有回答，起身往外走。

金鱼说：“那我要跟你们一起去，我不想留在这里！”

爷爷皱了皱眉，轻轻攥拳，半晌才松开。

然后，小鹿和金鱼一起进了小飞车，爷爷熟练地发动。那小飞车很破，破到动一下就有种散架的松垮，摇摇欲坠地飞在半空。

飞出去几百米，小鹿透过窗口，看到底下的工厂已经沦陷。黑压压的一片变异虫群在人群间张着血红色獠牙，边上有穿戴严密防护的军队，拿着枪扫射，无数的火在焚烧——那瞬间他想到在图书馆看到的一幕。将来这也会成为历史被彻底掩埋吗？

再没有人记得这些人的哭喊，再没有人聆听这些虫群的愤怒。

外城区的保护壳很脆弱，已经被变异虫群撞裂的差不多了，巴纳德的飞艇在不远处，底下有萤火城军队的营地。

小飞车距离营地大概还有三四百米的距离，爷爷本想找个角落落地，小鹿却在此时看到营地里走出一个身影，那是邢濯。

邢濯半披着大衣外套，摇摇晃晃地走着，走没两步，被一群人抓住，再往屋子里拖拽。

小鹿非常担忧，但此时此刻，不知从哪冒出来的一只变异果蝇，狠狠地撞击了小飞车，整个小飞车在空中瓦解，车内三人垂直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