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地风暴是在深夜里毫无预兆的出现的。

漆黑的夜空里只剩下遥远的冷星闪烁，这是一片连风都被冻住的死地，因此风暴掀开厚重冰层的声音格外清晰，几只雪橇犬率先感受到大地的震动，趴在地上不停地低吼，始终不肯向前，很快，韩劭也意识到了不对劲。

小队默不作声的在天灾面前停下了脚步。

那是如今的人类无法抵抗的力量，若非如此，他们也不必跋涉到这片荒原，祈求也许并不存在的神灵的帮助。

可是神灵呢？神灵真的能明白人类的痛苦吗？

可颂不自觉的看向安静的车厢，想象着那个明亮的、安静的神灵从遥远的雪山尽头浮现的样子，眼神暗淡下来。

或者说，人类真的能明白

人类的痛苦吗？

所谓的人类的痛苦实在是一个遥远的、虚无缥缈的概念，只有明天的生死是唯一的主题。在这样的浩劫里，大家都不过是蝼蚁，有哪只蝼蚁管得了别的蝼蚁的死活呢。

哪怕无所不能的神明又能有什么办法。

那些冰雪被风暴卷入云端，在遥远的、漆黑的天际构成另一道死亡的银河，冰冻的风越渐寒冷的摩擦着厚重的防寒服，韩劭已经能看见空气里那些微不可查的细碎的冰凌。

天灾的绝望如同一片黑云压在所有人头顶，直到陈此收起了设备，舒了一口气，“风暴朝着西南方向行进了。”

韩劭闻言，也稍微放松了下来。

连夜赶路确实不是什么好主意，他环视四周，现在小队的人全都身心俱疲，便也不再勉强他们前进，让所有人原地休整，等待风暴消失再前进。

吉安娜蹲坐在车边安抚几只吓坏了的雪橇犬，天很快就亮了起来，小队再次出发前每个人的情绪都跌到了谷底，哪怕天边的黎明和消散的云层预示着今天会是一个好天气，也无法让人重新振奋起来。

陈此把监测设备收起来，对韩劭说，“这次风暴还是和以前一样，没有任何预兆，甚至连生成风暴基本的气象条件都没有，好像是凭空出现的那样。”

也就是说没什么新鲜的消息。韩劭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让他立刻收拾好这些设备，他们要尽快离开。

韩劭前脚刚走，吉安娜后脚就出现在了陈此面前，站在旁边的雪地上笑着看他，“看来韩劭对你的工作并不在意呢。”

“这是理所当然的，我们为了这些设备准备了更多的雪橇犬，严重影响了行进速度，但并没有取得任何实质性的成果，换成是你，你也会觉得，这样的研究是多余的。”陈此一遍熟练的拆解设备，一边面无表情的说。

“已经没人在乎天灾的成因了。”吉安娜说，“也许在天灾刚刚发生的那几年还有人在乎过，并试图找出解决方案，但是现在……哪怕神明都不是为了解决这些灾难而出现的，你应该也明白吧？”

陈此抬头看了她一眼。

“我们就是生活在这样一个时代里——你还是早点认清这件事比较好。”吉安娜看着陈此，笑容里透露出有些残酷的意味来，“一切都不过是资源罢了，人类是资源，神明也同样如此，若是执意索求像人那样活着，这个世界可要残酷得多呢。”

陈此手指顿了一下，随后转过头，继续收拾自己的设备，没有再说话。

“这是新的规则，陈此，我们都可以是受益者，你很明白这一点的，对吧。”吉安娜笑着靠近他，“韩劭也同样如此——他这样的人，或者说，他究竟能不能算是一个人呢？一个为了战争培养出的人造兵器，可唯有他能在这样的世界存活下来，就像你明明知道，不管多少次检测，结果都不会有什么变化，不还一直不停地重复这样无谓的举动吗？因为这是你唯一的价值，可是这样的价值还能持续多久呢。”

“你究竟想说什么？”陈此忽然放下了手中的仪器，看向吉安娜。

“哎呀……”吉安娜好像被吓到了一样笑着叫了出来，夸张后退了好几步，然后露出更加明媚的笑意，“既然你给了我一个忠告，我也该还你一个不是吗？”

“什么忠告？”

“大家很快就会意识到，你的工作是没有任何价值的，只有神能解决天灾，哪怕他们也不能。”吉安娜笑着说，“神明和科学向来两不相容，如果这几十年里，人们找到了哪怕任何一个能够拯救世界的合理方案，也不至于向虚无缥缈的神灵祈求帮助了，不是吗？”

她看着陈此的瞳孔紧紧一缩，那些深藏在他眼底的不安就这样被释放出来。

“你也没想到，对吧。”吉安娜叹了口气，走进他，“就连我也没想到。我见过很多空荡荡的棺木，调查了无数关于神明的传说，甚至见到了神明的死去的躯体，可就算是这样，我也不敢断定他们真的存在。”

吉安娜的目光投向不远处的雪橇车，它明明和来时没有任何不同，但所有人在路过那里时，都会不自觉的绕开，连雪橇犬都安静了下来，乖巧的伏在冰冷的雪地上。

那是一个真正的、活着的神明。

仅仅认知到这一点，都让她心底不受控制的震颤不止。

“他的存在意味着你这样的人再也没有价值了。”吉安娜好像感慨一般自言自语，“没有价值的东西还能在这样的世界里活多久呢？”

*

小队出发不久后，韩劭就发现他们完全没办法按照规划的路线继续前进。

一路上，几十米厚的冰层被完全掀起，露出漆黑的、裸露的岩石，整个雪原一片狼藉，韩劭不得不停下来让可颂重新规划路线，更重要的是，从风暴发生的时候开始，他们就和先行出发的队员失去了联系，现在看来那些人凶多吉少，但韩劭还是带上了一些队员前往营地确认。

花铭跟着韩劭穿过被风暴掀开的土地，远远地看到那片营地被雪和石块覆盖的严严实实，连抵达那里都非常艰难，他们靠近了足够距离后启动了仪器，很快花铭就得出了结论。

“没有留下任何信号，也没有生命迹象。”

风暴发生在夜里，几乎一瞬间横掠了他们面前的这一小片雪原，如果那个时候所有人都已经在营帐内休息，怕是直到被冰雪覆盖那一刻，才能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花铭一边确认着厚厚的雪堆下是否还有人活着，一边有些后怕的想，如果他们按计划出发的话，这个时候大概也凶多吉少。

“那个赛尔果然就是神明吧。”他不自觉的感慨了一句，虽然他从没怀疑过塞尔的身份，但此刻确实察觉到了，在面对非人力所能战胜和预测的天灾时，神明的力量，哪怕无法改变这场灾难，也足以让他们死里逃生。

韩劭看了花铭一眼，“你好像对他很感兴趣？”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他一样。”花铭似乎回忆起久远的往事，嘴角浮现出一些笑意，“我很小的时候父母就死了，收养我的是一个虔诚的神父，他告诉我，无论我们在哪，神明总会庇佑着我们。”

“我看到赛尔的那一刻就在想，他一定一直在我身边，以一种我无法察觉的方式——”

“咔嚓——”

花铭忽然听到冰块碎裂的声音，猛然回过头，看到韩劭踩碎了脚下一块坚硬的、积压了也许千年之久的冰雪，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后背一寒，立刻闭嘴了。

“回去吧，换条路线尽快离开这里。”韩劭说。

就在这个时候，温度探测器闪出一道红点，花铭愣了一下，“等等，好像还有人活着……”

韩劭疑惑的转身，还没等花铭确认方向，他就听到雪堆深处传来低声的呜咽。

“是一条狗。”韩劭立刻做出了判断，“把它挖出来。”

着这片雪原上，雪橇犬比人命值钱——这么说有些不恰当，更准确的说法是，雪橇犬比有的人的命要值钱。韩劭很快根据声音察觉到了那只狗被掩埋的位置，不一会就用除雪铲挖开了那些沉重但稀松的雪层，一只灰白色的阿拉斯加在坑底用湿漉漉的眼睛看着他。

“它还活着！”花铭惊喜的叫出来，然后朝着那只狗伸出手，把它从雪坑里拉了出来，那一瞬间，花铭就意识到有些不对劲，但他实在没办法看着这只狗就这样死在这片雪原里，只能用力把它拖了出来。

那只阿拉斯加无力的趴在冰冷的雪地上，它的一条后腿被砸断了，因为疼痛和寒冷在颤抖，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它看着韩劭，似乎某种本能让它明白，这个人救了自己，也能决定自己的生死，可它毕竟只是动物，所以并不能听懂韩劭对花铭说，“不能奔跑的狗没有任何价值，不用管它了。”

那是非常温暖的温度。

花铭想，和太阳和火焰都完全不同的温度，哪怕是在这样的雪原上，连太阳都黯然失色，但是这样的温度也不会彻底消逝。

他拔出匕首，声音有些颤抖，“它活不下来的……让我杀了它吧。”

花铭明白自己不可能在这种时候说服韩劭救下一只毫无价值的动物，甚至他连说服韩劭的想法都不会有，但如果结局注定是死亡，至少这样的死亡会不那么痛苦。

而那只阿拉斯加对面前两个人类的谈话毫无觉察，却偏偏拖着受伤的后腿爬到韩劭脚边，低头蹭了蹭他的小腿。

赛尔的神明手册内容更新：

极地风暴——小规模的空白点，可以被预见的空白点之一，出现后会在地表产生强大的低压气旋，摧毁所经地区的大部分自然景观和人造建筑，持续时间约十到二十分钟，原因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