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帝扔下一些打碎的会发光的河，让它们落在地上，所以世界上有了灾难。

——《创世录·三》

确实是非常诡异的感觉。

热气蒸腾的泉水里，赛尔盯着韩劭，满脸严肃的思考这个世界究竟遭遇了什么，以及，这样的体型确实不该爆发出那么惊人的力量吧，难道生理学和物理学的常识从一开始就出了什么岔子吗？

要是能调取到创世时的电子日志就好了，可惜就连这部分都被那些“空白”完全摧毁了。

总不会是，冲着我来的吧？

赛尔盯着韩劭脱下防寒服，露出线条流畅的腹肌，越想越觉得这种猜测实在太合理了。

如果真的是预谋已久的针对，那还要先离开这里再做打算比较好……

赛尔一边想着，一边看着韩劭在白色的水雾里走近自己，然后思路就中断了。

真好看！

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碳基生物啊，简直就是造物主的恩赐吧！

虽然我并没有刻意出创造这样的家伙出来，但他毫无疑问是我的手笔啊！

赛尔看着那个身体越来越近，觉得有些脸红，默默的往水下又沉了沉，只露出一双眼睛盯着韩劭看。

不过这种感觉实在太棒了，难怪大家都说，造物主是虽然辛苦但成就感满满的工作呢，果然比当那种用于维护秩序的次等神明要强得多。

次等神明。

赛尔脑海里忽然出现了这样一个名词，然后惊讶的张开了嘴，猝不及防的咕噜了几口带着硫磺味的热水。

韩劭：……

这个样子还是别被别人看到了，否则谁会相信他是神明啊。

他伸手把赛尔从水里捞起来，赛尔吐干净嘴里的水，然后对韩劭说，“你们这个世界应该也出现过别的神明才对吧？”

“传说的话多少总会有点的吧，我也没有见过。”韩劭说，“怎么了？你不会想告诉我，这些天灾都是神明干的吧？”

“如果是那样反而简单的多。”赛尔由衷的叹了口气，“按理说，这个世界出现了这样的问题，应该首先由分配到这里的次等神明来解决，只有到无法收拾的时候，才轮得到造物主出马，这才是正确的工作流程吧。”

韩劭敏锐的捕捉到了赛尔话里的另一层意思，“所以，你确实应该对这个情况负责的，对吧？”

“……这毕竟是我创造的世界。”赛尔有些心虚的把自己藏进温泉里的雾气中，“但每天都有无数个这样的世界诞生和毁灭，我要是撒手不管的话，也不会有人过问。”

韩劭没有说话，这样的沉默让赛尔有些不安，“你不会生气吧？”

“因为一个不负责任又任性的神明生气？”韩劭挑眉，“感觉没什么意义。”

“虽然对你们来说，这个世界被大大小小的灾难摧毁，可能已经糟糕透了，但从我的角度看，这个世界的本质甚至比你看到还要糟糕得多，说直接一点，就是已经没有未来了。”赛尔的声音像是被水汽浸透了一样，闷在喉咙里，让韩劭不由自主的皱眉。

“用比喻的方法解释的话，大概就是，这个世界是一个种子，它本来应该顺利的成长变成一颗大树，抵达原本无法抵达的云霄，但是忽然有一天，枝叶开始变黄枯萎，树停止了生长，而这些变故也不过是表象，因为从更早的时候开始，它的根系就已经腐烂了。”

赛尔顿了片刻，觉得自己还能找到一个更贴切的说法。

“准确的说，它的根系消失了，这个世界在消耗自己的过去来维持现状，但不管怎么样，它都已经看不到未来了。”

韩劭安静的看着他，用了一点时间来消化赛尔的话，然后问，“那你有办法吗？”

嘛，对于神明来说，找到原因然后回到过去，从根源上解决这个问题，也不是什么做不到的任务。

但很麻烦就是了，根本不想管。

赛尔这样想着，然后看着韩劭，无比真诚的摇了摇头。

装傻这一套通常都很有效，因为赛尔有着无比真诚的眼睛和充满迷惑性的面孔，何况他刚刚还用这招骗过了韩劭，但这一次，韩劭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一样，只是看着赛尔，什么话都没说。

赛尔和他对视了一会，终于忍不住移开了视线。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赛尔听着自己不断加速的心跳，有些困惑的想，骗不过去就算了，为什么只是看着他的眼睛都会觉得内疚啊，明明应该很擅长这种事才对。

“那我只能指望你发挥点别的作用了。”韩劭看着他，若有所思的说。

赛尔完全没有听到韩劭在说什么，他有些慌张的从温泉里站起来，溅开一大片银色的水花，皎洁如月的身体被雾气围绕着，像山野里亭亭的兰花。

为了掩饰自己的心虚，赛尔欲盖弥彰的说，“我们该回去了吧，是不是耽误太久了？”

“没关系，我让可颂把剩下的鹿肉带回去了，他们现在大概正在享受晚餐。”韩劭泡在温泉里，难得露出几分疲倦，“我也需要一天好好休息一下，所以别去打扰他们了。”

赛尔只好重新坐回温泉里。

韩劭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忽然说，“我听过一些神话，关于创世或者神明的故事，你觉得会有用吗？”

赛尔不觉得这些经由人类之口转述的神话能真正说明这个世界究竟经历过什么，但能知道总是好的，何况他现在不知道该说什么，而听韩劭讲故事实在是一个非常有诱惑力的选项，所以他立刻点了点头。

*

那是非常非常久远的记忆，久远到，韩劭还没办法明白，这样一个不讲道理的、残酷的世界将会夺走他的一切，即使是现在，他也只能隐约意识到，在他被丢在蛮荒的原野上之前，他还有过一段可以称得上是温暖的回忆。

那大概就是黑夜前最后的夕阳。

他曾在这样的夕阳里听过口口相传的神话，并借此度过了无数漫长的、没有止境的黑暗夜晚。

*

人们说，神明创造了这个世界。

没人知道神明是究竟怎么做到的，总之他睁开眼睛时，这个世界有了太阳，他的手掌落下时，这个世界有了云朵和雨露，轰鸣的雷声是他的脚步，明亮的闪电是他的眼睛，神明银色的长发垂在地面上，地上便开出了花。

无数河流从他苏醒的地方开始流淌到大地各处，神明给大地带来了生机后，终于迎来了自己的死亡，他的头发变成了无数飞鸟散开在大地上，他的身体变成了狮子、老虎和洁白的雪豹，他的眼睛变成了星星和月亮，手指变成了明亮的白鸽，直到身体所有的部分都消失后，人类便从他的死亡里诞生了。从此神明便永远的跟随在人类身旁，用伟大的力量默默的帮助人类穿越荆棘丛生的漫长岁月。

韩劭还记得在故事的最后，那个声音温和的女人会让他一起缓慢的、虔诚的对着星辰祷告，祈求神明降临，把他们从如今的苦难中解救出来。

“这算是比较好的故事了，你想听其他的版本吗？”韩劭说，“每个文明都有不同的创世故事，不是所有故事里的神明形象都是光明的。”

“可以想象。”

赛尔不自觉的靠在了韩劭身边，在韩劭说话的时候看着自己飘在水面上的银色的长发，忍不住想象着这个躯体“死亡”时的样子，可惜他没办法像神话那样浪漫的死去，这个身体会像所有人类一样自然分解，而他的意识则会回到云端，变成一段封存进档案里的可读资料。

如果他稍微改变一点规则，倒也不是不能做到，对于这样已经没有未来的世界，稍微任性一点也没关系吧？赛尔漫不经心的想着，耳边再次想起韩劭的声音。

在另一个文明的故事里，这个大地上原本没有海洋，神明从海洋中现身，给人间带来了一场席卷一切的洪水，那场洪水淹没了大部分土地，洪水结束后，幸存者在仅存的土地上建立起了新的家园。

“这是一个早已灭绝的文明古老的石板上留下来的故事，但在末世之后却逐渐变得众人皆知，也许是因为这个故事至少给了我们一些希望。”韩劭说。

“成为幸存者的希望？”赛尔了然的点点头，然后补充道，“在人类无法认识这个世界的时候，会把很多自然现象当成神迹，灾害自然也在此列，如果这个世界是正常的，那么确实不该出现像现在这样，似乎打算摧毁所有现存文明的、毫无道理的灾难，所以你们的期待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非常合理。”

“大火烧过的荒原也会重新生出生机，洪水淹没的大地也会有蝼蚁生还，神的规则向来如此，不会对人过于仁慈，但也不至于残酷到这种地步。”赛尔看着明净的天空，平静的说着这个世界无可抗拒的规则。

这一刻，韩劭确实感受到了赛尔身为神明的那一面——如此冷漠，如此遥远，就像他在过去漫长的时间里拼命才抵达的那座遥远的雪山，悲悯的凝视着世间的一切苦难，不发一言。

韩劭忽然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愤怒，他从温泉里站了起来，温热的水溅起来，砸落在事不关己的神明身上。

“我们该回去了。”韩劭声音低沉，“前面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赛尔的神明手册内容更新：

神话——一如既往的、无聊的、老套的、浪漫的创世故事，不过韩劭的声音真好听。

攻略进度：15%

好像……不升反降了呢，要加油啊，神明大人！

韩劭：

烦，不想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