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劭醒来时再次确认了一下时间，虽然只睡了几个小时，不过他的精力已经完全恢复了，他推开营帐走出来时，天色只是稍微昏暗了一些，他听到雪橇车里传来低声的交谈。
这么久了还没好吗？
韩劭皱着眉，没有过去敲门，只是走到了营火边。
“韩劭确实是这样的人啦。”
他听到可颂的声音穿过车厢传过来，微微皱了眉。
“我也很愿意收留梅芙特，不过这里毕竟要听老大的，我们确实没有太多的物资可以浪费，但他说了可以，那就没问题。”
“哈，这点你倒不用担心，如果连你也不像神明的话，我很难想象还有谁能被叫做神。说实话，你和我想象的神明一模一样，有时候我都忍不住怀疑，你到底是不是真的存在呢。”
说起来也奇怪，韩劭的听力好到近乎诡异的地步，哪怕隔着空旷的雪原和厚重的车板，他也清楚的听清可颂的话，但不管怎么样，都听不见赛尔在说什么。
“他会有这样的顾虑也很正常。”可颂说，“毕竟我们是接了聚集地的任务来寻找神明，如果你看上去根本不像的话实在很难说服他们老大，不过我其实很难想象有人会怀疑你的身份，哪怕你不展现出任何所谓神的力量……哈哈，这样说可能有些奇怪，不过这样的信服力大概也是神明力量的一种吧。”
可颂话还没说完，忽然听到车厢门被推开了，他愣了一下，“韩老大？你醒了？”
韩劭应了一声，看了一眼趴赛尔腿边已经睡着的梅芙特，它的右腿被雪白的绷带包住，赛尔没有用石膏或支架，只是找了一根比较粗的树枝辅助固定。
“还没有包扎好吗？”
这显然是一个不必要的问题，可颂一听韩劭的语气就明白自己在这里呆的太久了，立刻收拾好药箱离开了车厢，把空间留给了韩劭和赛尔。
赛尔看着韩劭，露出明亮的笑容，这样的笑容远比这里暗淡的灯光要耀眼得多，这让韩劭忍不住想，也许应该给他准备更多的灯才对。
“不用了，我不喜欢太明亮的地方。”赛尔说。
“你知道我在想什么？”
“神明什么都知道。”赛尔微微扬起唇角，眼底却并没有任何笑意，他伸手抚摸梅芙特立着的耳朵，引得睡着的梅芙特一阵不安的抖动。
“是吗？那你为什么要问可颂呢。”韩劭笑了一声，把梅芙特的尾巴挪开，坐到了赛尔的旁边。
“只是随便聊一聊罢了。”赛尔说，“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是替别人来这里的呢。”
“这很重要吗？”
“当然重要，如果需要我的并不是你的话，那我大概……”
早就离开了吧。
赛尔把剩下的话默默的吞了回去。
嗯，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毕竟那些虚无缥缈的“联系”好像只有我能感受到，何况就算能感受到也同样，没有意义。
因为“空白”本身就意味着没有意义，那些历史上的空白，那些风暴里的空白，它们对于这个三维空间是无意义的，所以才会把这些原本合理的物体摧毁，把原本合理的历史摧毁，变成如今这样一个无法理解也没有未来的世界。
所谓的神明，原来是连愿望机都不如的存在，只是一个战利品而已。
虽然对于一个像德拉克勒斯那样的人来说，这样做实在再合理不过了。
这世界上总有些人会意识到，神明不过就是……不过就是……
一种虚妄罢了。
哪怕他们从不存在，哪怕他们，真的存在。
所以才会那么害怕孤独吧。
真是非常糟糕的情绪，早知道这样还不如干脆一点离开好了。
“没有人会不需要神明。”
韩劭的声音忽然传来。
“这是多神的世界观，对神明的认知会刻进所有智慧生物的DNA里——这不是你告诉我的吗？”
“可是……”赛尔看向他，金色的眼睛像一片日光下明亮的湖泊。
“我很早以前就不再指望神明的慈悲，但那并不是出于失望和怨恨。”
“这世界上有很多人也许会比我更需要你，你很明白这件事吧，有人需要你为他们实现愿望，有人希望你为他们拯救苦难，甚至他们只需要你站在那里接受他们的膜拜就足够了，你不是也认为，自己应该扮演这样的角色，只有在扮演这样的角色时，你才能觉得自己是被需要的神明吗？”
韩劭的声音非常平静，平静的好像并不是在同神明说话，而是在和自己说一样。
“可是那样太孤独了。”
“可是——太孤独了。”
因为不想那么孤独，所以拒绝成为人类的愿望机，可是如果无法实现人类的愿望，就会变成不被需要的神明，甚至连醒过来的意义都不存在了。
到底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赛尔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这一点。
“对我来说，神明不过是一种虚妄罢了。”
韩劭的声音让赛尔的身体不自觉的颤抖了一下。
梅芙特似乎察觉到了他的不安，忽然睁开了眼睛，扑到了他的怀里，用软乎乎的舌头轻轻地舔着他的右手。
“但是如果没有这样的虚妄的话，这世界的一切都没有意义了。”韩劭说，“我原本只是抱着完成任务的目的接近你，但越接近那座雪山，我就越觉得，也许神明就像雪山一样，它遥远、冷漠、无动于衷，但至少永远、永远会给你抵达的未来的希望。所以我这几天一直在考虑，到底要不要把这种希望交到别人手上。”
赛尔愣了一下，然后用手用力的撸了几把梅芙特背上的毛，把可怜的阿拉斯加撸的一脸懵逼，然后还要故作平静的提醒韩劭，“为了一点点任务奖励就把很艰苦才得到的任务物品随随便便交给别人，这样的决定可是非常愚蠢的哦！毕竟大部分时候，任务物品如果没有使用限制的话，通常可都是价值不菲的东西呢。你可要好好考虑清楚再决定。”
韩劭忍不住笑了出来，想了一会，故意逗他，“可是我找到的这个神明，可是一点希望都不打算给我的样子呢——我确实应该好好考虑。”
赛尔微微眯起眼睛，抱着梅芙特，靠在韩劭身上撇了撇嘴，不说话了。
他还不至于到这种程度还不明白韩劭在故意调戏自己，但还是有些不放心。
“我会好好想想能帮你做什么的，你不要把我交给别人。”
韩劭实在没忍住，在赛尔的头上呼噜了一把，然后立刻移开了视线。
*
用人类的标准来衡量的话，这世界上有极恶的神，也有善良的神，善良的神明赐予拯救，邪恶的神明带来灾难，但对于神来说，这两种行为其实并没有这样特殊的含义。
虽然有人会用人们对蚂蚁的行为来类比神，如果蚂蚁有思想的话，那些人类落下的残渣会被当成神的恩赐，无意间铲毁的蚁穴会被当做神的惩罚，但人未必总是有意为之。
不过，实际上还是有一些微妙的不同的。
要说的话，区别就在于人并不是蚂蚁，哪怕是神明，也明白作为智慧生物的价值和蚂蚁并不能真正的同日而语。
就像赛尔虽然嘴上说着“不过就是一个三维宇宙的坍缩而已”，但他也很清楚，像这样能够已经通过了好几个大过滤器，还有些无数未来可能性的世界也并不常见，也许这就是他迟迟不肯离开的原因。
“虽然在我看来，你们面对的毫无疑问是难以抵御的灾难，但这也不代表你们真的无能为力。”赛尔靠在韩劭身上，一边抚摸着梅芙特的毛一边说。
韩劭坐在地毯上，神明的体温暖洋洋的，像冬日里的篝火，他实在太久没有享受过这样闲适又安逸的时光，可以让他暂时忘记一切，什么都不用想。
“毕竟人类的进化史，就是从不可能中诞生的嘛，总之，只要活下去，肯定会找到办法的。”
“所以，你是因为不想当一个连希望都不给的神明才对我说这些话的吗？”韩劭笑着说，“倒也不用这么刻意，我也不是非得有希望才能活得下去。”
“我只是想告诉你这个世界最基本的规则罢了。”赛尔说，“就像光明的对面是黑暗，生命的对面是死亡那样，神明作为规则的制定者和维护者，自然也有能与他抗衡的存在，神明一旦降临在这个世界，也必须遵守他制定的规则，并不是无所不能的。”
“与神明抗衡的存在？”韩劭低吟，“你是指你提到过那些‘空白’吗？”
“不，神明的对面是英雄，是人类史的英雄。”赛尔看着昏暗的灯火，低声说，“他们取代了神明的光辉，脚踩着神明的荣耀，赋予了这个世界新的秩序。”
“如果这个世界将会被谁拯救的话，也只会是英雄，而不是一个像我这样的神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