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遥远的、暗沉的黄昏再次落到马车车厢的窗棂上，黑夜终于降临了这片大地。
将近一个月不间断的跋涉让韩劭和他的小队终于离开了那片冰雪覆盖的地区，再一次见到远处冷绿的山峦时，可颂忍不住松了一口气。
他受够了厚重的防寒服和温暖却粗糙的毛皮睡袋，更受够了干肉饼和速冻蔬菜，至少这里他们应该能找到一些小型的聚集地，交换一些新鲜的食材。
韩劭显然也轻松了一些，虽然他看上去还是像往常一样，但可颂无端的觉得韩劭的表情要比以往柔和很多，他刚想上去建议他们在这里休息一晚，就看到吉安娜朝着韩劭走过去，便默默地停下了脚步。
好在这次的交谈并没有持续太久，赛尔轻轻推开车厢的门时，韩劭立刻注意到了他的举动，目光轻轻地落在了车厢那边。
吉安娜适时地闭嘴了。
梅芙特从他的脚边钻出毛绒绒的脑袋，它的脚掌落到久违的、贫瘠但柔软的大地上时，有些谨慎地在地面上嗅了嗅，然后兴奋的跳出车厢，一边兴奋地叫嚷着，一边在地上绕着雪橇车跑了好几圈。
“那个孩子……”吉安娜忽然说，“一直都是最瘦弱的那一个呢。”
韩劭愣了一下，看了吉安娜一眼，然后才意识到她说的是梅芙特。
“我很担心她没办法长成一只出色的雪橇犬，但她现在看上去还不错，实在是很幸运的、被神明眷顾的家伙呢。”吉安娜笑着说。
是字面意义上的被神明眷顾了呢。
真是让人羡慕……不，说是嫉妒也不为过。吉安娜在心里想，如果那个时候更先打开棺木的人是我的话，会怎么样呢？
韩劭抛开吉安娜朝着赛尔走过去，梅芙特跑到他脚边，跳着想往他身上扑，直到他走到赛尔身边后，才安静的趴到他们脚边，不停地摇着毛绒绒的大尾巴。
“终于离开雪原了。”赛尔笑着对他说。
虽然他不会寒冷，但这样稍微温暖一点的气候确实让他格外舒畅，而且韩劭脱掉了厚重防寒服，冬季的大衣再也藏不住他修长健硕的身材，实在是非常养眼。
“嗯，我们会在这边休整一晚，然后前往附近比较大型的聚集地，把这些雪橇犬卖掉换成马匹，好让接下来的行程更顺利。”
“你不会卖掉梅芙特的，对吧。”赛尔微微皱眉，谨慎的看着他。
“她可算不上一只雪橇犬。”韩劭说，“也卖不出什么价钱。”
虽然梅芙特腿上的绷带已经拆了，活动时看上去也没有什么影响，但只要稍微跑得久一点，她的后腿显然会受到影响，更别说让她去拉雪橇或是搬运货物了。
韩劭的小队很快就在附近的小平原上确认好扎营的地点。
离开极地意味着可以接收到更多的无线电信号和卫星频道——虽然数十年的灾难让大部分卫星失去了作用，但仍然有部分仍在运行——可颂很快就确认了附近几个大型聚集地的位置，并通过无线电发出了信息，向他们表明了自己的来意。
这是扎营前所必须的准备工作，在这样一个时代里，无人知道来访的人究竟出于恶意还是善意，所有的接触都必须非常谨慎。
这里毕竟接近极地，虽然已经不在极昼圈，但天黑的很慢，在篝火还没有点燃前，所有人都陆续的搭好了自己的营帐，开始有序的解开拉送货物的雪橇犬的缰绳，赛尔乘坐的雪橇车也被卸载了下来，安静的停在一边，在渐渐下沉的夕阳中等待夜晚的降临。
赛尔跟在韩劭身后，看着小队里的人忙碌但井井有条的工作，不得不承认，韩劭是一个出色的领导者，虽然这个小队人不多，但每一个都唯马首是瞻，省去了很多不必要的争执和麻烦。
赛尔也慢慢开始察觉，虽然小队里做决定的人是韩劭，但其实可颂才是承担更多责任的那一个。
就像这个时候，负责和当地的居民谈判价格和选择合适的马匹就是可颂的工作，韩劭对交易的要求非常严苛，而可颂总能给他一个非常满意的交涉结果。
赛尔坐在营火边，一边抚摸着梅芙特柔软的毛发，一边看着可颂带着一群雪橇犬慢慢的朝着北方走过去，他们温驯又安静，向着一片荒野前进，千万颗星星从夜空落在他们身上，赛尔忍不住想，这些温顺的动物能明白自己的处境吗？它们应该抗拒自己的命运吗？
并不是规则本身，而是规则的衍生物——连神明都要想一想才能明白的事。
韩劭注意到赛尔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那些雪橇犬，沉声说，“我养不了那么多的狗，就算可以，我也不会养。”
“我明白，我不会提这么任性的要求的。”赛尔笑着让他别担心，“我只要有梅芙特就够了。”
韩劭：……
这可真是人不如狗。
“虽然在神明眼里，所有的生灵都是平等的，但在这样艰难的时代，连人类都自顾不暇，实在腾不出多余的心思去关照别的动物，你应该能理解的，对吧。”
“我当然明白，不过我总觉得你对神明好像有很大的误解呢。”赛尔有些苦恼的说，“我并不会觉得所有生灵都是平等的啊——神明又不是傻子，这个世界的生灵怎么可能是平等的呢？拥有智慧的生物，没有智慧的生物，还有更多未来的生物，已经在进化链上走到了尽头的生物，甚至哪怕是同一个物种，更强壮的、更美丽的、更聪明的、我更喜欢的，他们对我来说都是不同的，既然如此，哪来的平等可言呢？”
韩劭微愣了一下，然后笑道，“你说的没错，这些想法说到底不过是凡人对神明的揣测，或者说是期待而已。”
“不过从某种意义上也没有什么问题吧，就像你说的那样，这个世界就算毁灭了也和你无关，既然如此，我们和这些动物对于你来说，不是平等的微不足道吗？”
“也不是这样的啦。”
赛尔有些心虚的否认道，他明知道韩劭这样的说法并不对，但也说不出什么理由来反驳，想了好一会，最后也只是安静的靠在韩劭的身边，看着不断跳动的火焰，一句话都不说了。
他不惧怕寒冷，但很喜欢温暖。
赛尔不太清楚这是他本身就有的偏好，还是这具身体雪山沉睡了太久让他产生了某些自己都未察觉的特殊倾向，他忍不住朝着那些火焰伸出手，像采摘一朵花一样去采摘那些火焰，只来得及感受那些温度就被韩劭皱着眉拍开了。
“别乱摸。”
赛尔缩了缩肩膀。
他当然知道这些火焰不能摸，他虽然是神明，但现在拥有的不过是一个强化过的凡人的肉|体，虽然不会被火焰留下伤痕，但会感受到疼痛。
“你得给我一些时间。”赛尔意有所指的说着，“我还没有完全适应这个世界。”
“没关系。”韩劭给篝火添了一些木材，有些漫不经心，“你会有很多时间的。”
在天色完全暗下来之前，可颂和小队里其他的成员带着交易物品回到了营地附近，顺便还带来了一个更加更加令人振奋的消息，这附近的地区刚刚经历过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短时间内应该不会遇到新的天灾。
“这样的话我们可以在这里稍微休整一段时间。”可颂建议道。
韩劭轻轻的点了点头。
赛尔这段时间里也稍微了解到了那些空白点，也就是韩劭他们口中的天灾的一些特性。
人口越是密集的地区会遭遇的天灾也会更为频繁，在末日最开始的时候，连续的暴雨、地震和风暴在短短几周之内就摧毁了所有的大城市，随后是中小城市，最后连小镇和村庄都难逃此劫，不到十年的时间，人类数千年历史建立出的现代文明和秩序统统化为乌有，人类社会退化到了最原始的阶段，由小规模的农耕聚集地和不停迁徙的游牧人群构成，在这样的条件下，自然也没办法妥善的保管和传承知识和科技，人类唯一所学的技巧便是种植和捕猎，一切活动都是以生存为目的。
那时候可颂趁着休息的间隙过来帮赛尔给梅芙特换绷带，无意间聊起了这些事，赛尔第一次听到天灾具有这样的特性时，忍不住感叹道，“听上去它的目标并不是消灭人类呢……这样的行为，看上去像是为了消灭文明才对。”
“消灭文明？”可颂一时间没有明白赛尔的意思。
“是啊，就像大部分古文明都诞生在大河流域那样，除了人类本身的进化以外，稳定的食物来源和安全的住所也是必不可少的创造出文明的条件，如果忙于生存，知识就无法传承，科技也难以发展——你们的历史上，一定也有和你们同源的智慧物种，因为自然条件过于严酷，所以灭绝或者在进化树上彻底停滞了吧，那些空白，想做的无非就是这样的事而已。”
“可是想要灭绝人类文明的话，不是只要消灭所有人就可以了吗？”可颂有些不解的说。
“这又不冲突，它不是也投放了你们未知的病毒吗？”赛尔说，“只是这样做还不够，只要文明尚在，人类总能找到解决病毒的办法的——不过坦白的说，我会这样想只是觉得，既然有这样的力量可以投放如此大量的空白点，只是为了消灭某种区区的智慧生物实在太小题大做了，如果是为了消灭一个文明的话，那这样的举动就合理多了。”
“这有什么区别吗？”
“对你们来说当然没有任何区别。”赛尔的声音在极地的冰雪里听起来格外冷酷，他的嘴角紧绷，眼神因为平静而显得无情。
“反正不管怎么做，你们都是要死的，区别只是对我而言的吧。”
他沉默了很久，直到梅芙特轻轻地把爪子放到了他的脚上时，才回过神来一般，低声对可颂吩咐道，“刚刚我和你说的话，不要告诉任何人。”
可颂当然明白，赛尔所指的任何人，其实只是韩劭罢了。
赛尔的神明手册更新：
天灾——以摧毁文明为目标的天灾，虽然手段有些陌生，但这样的故事，似乎很早就听说过了一样。即使什么都不记得，但已经知道了，这是非常糟糕和棘手的麻烦。
如果不快点逃跑的话，就来不及了。
嘛，这种念头就这样擅自出现了，原因不明。
一定要形容的话，就好像猎物对猎人的恐惧一样，虽然还没有看到冒着烟的猎|枪，没有看到猎人的身影，甚至没有听到猎人踩在落叶上的脚步声，但已经开始觉得后背发寒了。
感觉，忽然就——变得有趣起来了呢。
作者有话要说：这么久了还是没get到屏蔽词的特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