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岸线上传来巨大的潮汐发电机运行的声音，漆黑的电缆借了一点夕阳的余晖，把天空分割成网状，远处残日如血，这片绿洲如同嵌入这块荒漠的绿宝石一般格格不入，稀疏的灌木黑绿阴沉，把金红色的落日一点点吞咽进去，直到一丝光也不剩，街道的灯才缓缓地亮起来。

韩劭从简易的冰箱里翻出一些冷冻肉和蔬菜，打算随便弄点吃的当晚饭，就在这个时候门铃响了。

赛尔很主动的跑去开门，韩劭也从厨房里走了出来，还没看到人影，就听到陆澄的声音传来，“老大你没吃晚饭，我给你带了一点……哎，你怎么在这？”

赛尔对这个把自己扔在坟地的小姑娘没什么好感，但她手上的食物确实有点香，虽然不确定有没有自己的份，毕竟她好像没想到自己会在这里。

赛尔还在琢磨着怎么先把吃的弄到手的时候，韩劭已经走过来，接过了餐盒。

“老大你打算把他留下来吗？那我帮他安排一下住处？”

“不用，他就住在这。”

陆澄愣了一下，然后看了眼赛尔，而赛尔也正在看她，那双金色的瞳孔带着温和的笑意，睫毛像一只鸟飞跃太阳时落下来的细密的羽毛，是很漂亮的金色，让人不自觉的屏住呼吸，那一刻陆澄觉得，自己不用多此一举问韩劭为什么要留下他了。

她还从未见过如此完美、如此惊人的容貌，那不该属于人类，而是应该属于——

陆澄咽了咽口水，觉得自己无神论的理念已经岌岌可危。

“你可以回去了。”

韩劭把餐盒拎到桌子上放好，发现陆澄目不转睛的看着赛尔，一副念念不舍的样子，开口赶人。

陆澄只好关上门离开。

赛尔几乎立刻窜到了韩劭旁边，眼巴巴的看着他面前的餐盒，“有我的份吗？”

“看你表现。”

这么贪吃还要说自己是神明，谁会信啊。

赛尔迷惑的看着他。

“我不管你是被谁派来的，只要你呆在我这就得听我的，能明白吗？”

赛尔忙不迭的点头。

这个我最熟悉了，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但是我肯定很擅长做这个。

“没有我的允许不许离开这里。”

“这里是指……”赛尔环顾了一圈，有些不敢相信的问，“是这个房子吗？”

韩劭点点头，然后把餐盒推给他，“同意的话就可以吃了。”

赛尔：……

反正不同意的话也没有别的选择吧，同意了至少还有的吃。

他有些愤愤不平的想，伸手打开了餐盒。

烤肉的味道并不算好，赛尔总觉得自己吃过更好的。肉不够嫩，调味也只是堪堪及格，想着韩劭也没吃，赛尔时不时的也给他塞了几片，韩劭吃东西比他快，吃完了就等着赛尔给他送到嘴里，等到全部吃完，赛尔才惊觉韩劭可能吃的比自己还多。

算了，反正自己也不需要食物。

赛尔蹭了蹭手指，对韩劭说，“我想到办法证明我是神明了。”

他还没弄清楚这个世界发生了什么，不能擅自修改规则，但是稍微利用一下规则倒是可以的，比如，神明在这个维度是不会被杀死的，就连伤口都会很快愈合，只要韩劭真的给他一枪，一切就都弄清楚了。

赛尔说这句话的时候并没有意识到，他很害怕被子弹贯穿时的疼痛，虽然他并没有理由害怕，甚至连“应该会很痛吧”这样的想法都毫无理由，但他眼睛里流露出来的不易察觉的恐惧还是被韩劭注意到了。

韩劭没有对他的提议发表任何看法，赛尔和他离得很近，呼吸纠缠间他有些恍惚，忽然伸手捏了捏赛尔近在咫尺的小巧的耳朵。

它从银色的头发里探了出来，嫩白嫩白的，还在微微抖动，韩劭轻轻一碰就变红了，他感觉到赛尔小小的缩了一下，但是忍住了没有躲开，乖乖的任由韩劭揉捏。

韩劭忽然觉得心情大好，也就没在意赛尔刚刚说了什么，只是低声嘱咐了一句，“你今晚留在这，我的房间在二楼，你可以在那里睡，这个屋子的门你可以随意开，但是记住，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许出门。”

*

赛尔在韩劭出门的一瞬间立刻跑到了二楼。

他的视野被强化过，哪怕最狭窄的角落，只要人的目光可及，他就能看得清清楚楚，赛尔不记得这是哪次加入的新补丁，但这确实是个很有用但又不至于影响到世界运行的设计。

但很快，他就发现，自己哪怕做的更过分一点，这个世界也不会变得更糟糕了。

世界的坍塌肉眼可见，奇怪的空白笼罩在这个世界的上空，好像病毒入侵后替换生成的文件，把第四维度塞得满满的。

这堆的也太多了吧，为什么没有停止运行呢？——不对，这已经不是停止运行能解决的问题了，这些病毒都寄生到系统里了，就算删光了也没用吧。

连神明也看不到未来的世界，难道不该直接格式化吗？自己为什么要多此一举给自己搞什么限制？

赛尔有些迷惑的想，他看着韩劭走上不远处的一栋小楼，那应该是这个城镇的中心建筑，比其他的建筑都要高一点，屋顶还飘着旗帜。

赛尔一边看着韩劭，一边启动了格式化程序，在等待程序运行的时候又再次确认了一下云端的文件，防止自己遗漏了什么关键信息。

很好，还是没有下载完——这个世界没救了，那就怪不得我了。

远处慢慢的黄沙似乎有生命一样，将这片土地环绕的密不透风，连天空都是灰蒙蒙的，流经小镇的大河这个季节还在枯水期，露出了裸露的、丑陋的河床。

不管怎么看，这都不是一个值得留恋的世界。

“请再次确认。”

明明是预设好的提醒音，赛尔偏偏听出了警告的意味，原本笃定的想法忽然动摇了。

要不再等等吧，反正重启世界的话，早点和晚点似乎也什么区别……

韩劭摊开了一个本子。

赛尔打断了自己的纠结，微微眯起眼睛，看到上面是本月城内的预算和开支报表，下意识的估算了一下这座城市的资产。

嗯，似乎比看上去要有钱一点嘛。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金发女人推开了韩劭办公室的门。

赛尔：！她叫什么来着？！

赛尔死死地盯着韩劭，然后慢吞吞的关闭了控制面板，一边回忆那个沙漠里见过的金发女人叫什么名字。

吉安娜——幼年时的她出生在南方的一个小镇里，随着末日的来临，她独自走上了求生的旅途，穿越了一片尸横遍野的荒原后，她见到了这个世界最后的文明的曙光，只是那时候，文明早已与野蛮无异。

居然有缓存文件，难道我以前就见过她？

赛尔有些惊讶的瞪大了眼睛，他的资料还没加载完成，这只可能是上次查看过之后就保存在本地的浏览记录。

既然是这样的话，那韩劭大概也？

——居然没有嘛，怎么会啊，明明感觉见过他啊？！

赛尔还打算再仔细找找，忽然看到吉安娜走到韩劭旁边，两个人贴的很近，甚至韩劭的手臂已经碰到了吉安娜的胸。

砰——

吉安娜愣了一下，抬头看向滚落到地上的杯子。

好端端的，杯子怎么会掉下来？

韩劭抬了抬下巴，示意吉安娜帮他捡起来。

“你愿意去的话当然没问题，虽然这不是任务，但可以不算你旷工。”

“那您可真是太仁慈了，老大。”吉安娜咬牙切齿的笑着说。

韩劭一挥手，示意她没别的事可以滚了。

吉安娜离开之后没多久，韩劭也合上了预算本离开了办公室，赛尔的目光追着韩劭，直到他的身影沉进海边一片冷浸浸的、雪白的月色里，不管怎么样都看不到，才慢吞吞的收回了视线。

赛尔走到了门口，想起韩劭的话，站着看了紧闭的房门一会，又退了回去。

大漠的银河无动于衷的凝视着这片大地，那些星子如此灼热，可隔着千万里冰冷的长河，落在人眼底，连心尖都是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