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清楚，”苏慕枫垂着眼，“不过你是如何推出是柳志玄让我们杀了他自己？”
“这个不是我推的，”柳言欢叹了一口气，“是他自己告诉我的。”
一个月前，柳言欢跟着柳志广蹒跚于南岭，临近一个镇子的时候，信郎已经找了上来。但是，信郎能找到他们，其他人就能。
他们带着信辗转多处，才将信的内容一一侦破。
“小叔有危险，我们得回京去。”
柳志广道：“你回去，帮他把他要办的事都做完。”
“可是他要我们……”
“我回不去，但是这是我们之间的约定，必须交给你来完成。”
“阿爹，我回京了，你怎么应付他们？”
“我有自己的办法，但是志玄那边需要你去。”
“……只有这个办法了吗？”
柳言欢看着阿爹郑重点头。
两日后的一个雨夜，柳言欢策马前往了应天府，历一个月的时间，经淮南辗转到了汴梁。
“所以柳志玄一直是打算让你和禾肖年一同完成这件事。”
柳言欢摇摇头，“我只知道叔叔传书给我们是让我们躲一躲，其他关于他在京城经历了什么一概不知，但是这样看来，阿年是在极北收到了叔叔的家书，才安排好了这些事吗？”
苏慕枫点点头，“其实这件事在三年前禾肖年北征之前就已经做好了计划，至于计划是什么，我不太清楚，我是一年前入京后柳志玄才请我帮的忙，而那封信，只是为了告知禾肖年时机到了，让他做好准备。”
“那他对这件事，是什么态度？”
苏慕枫无奈摇头道：“我直到禾肖年回京才联系上他，之前是什么状况，你得自己去问他。”
“叔叔寄家书过去，他难道没有回信？”
“我不知道，不过你到汴梁前几日，李叔问了我你不会吃什么东西。”
“收信的时候，也是李叔最先接触到信，才拿给叔叔的？”
苏慕枫吃了一惊，“你的意思是，禾肖年建议李叔，拿你做替罪羊？”
“不排除这个可能，毕竟，用我不吃的东西，来间接证明是我下的毒，不是叔叔会想到的方法，也不是李叔想得到的。”
苏慕枫抱着胳膊露齿一笑，“怎么，不怀疑我啊？”
“我只知道你刚才没撒谎。”
“……”
他怎么忘了这茬了？
“你是要跟我回皇城司，还是继续留在这个破屋里？”
“哟，柳大人打算给我个什么职位啊？”
“……”
“什么都行的，我不挑。言欢，我这里是条死局，你找不到再多线索了。”
“嗯，我知道。”
“我以为你这么一副了然的模样，已经胸有成竹了呢。”
这盘棋已经与一年前重合得分毫不差。
“是啊，是胸有成竹了。慕枫，你这一棋下错了，我已经赢了。”
“言欢，你知道我说的不是棋。你就不怕查到意想不到的人吗？”
“意想不到的人？怎么会有意想不到的人呢？所有的人都在我的考量之内。”
“所有人？如果那个人是禾肖年呢？”
“慕枫，你若想离间我们，大可换句话。”
“言欢？”
“阿年，那封信里是不是有你写给李叔的？”
“……我不明白。”
“是你要拿我做替罪羊的，是吗？”
禾肖年低下头，“如果不是我，你会按照承诺把我救出来么？”
“……我不信，除非你告诉我理由。”
“言欢！你说过，你会信的，你以为我会忘了吗？我相信你有能力把我救出去，我信任你，所以我不会这么轻易把我自己放到你手里，那日我就会揭穿你的谎言，现在我们站的位置就会反过来。”
柳言欢轻笑一声，“你到底不过就是为了把我收入麾下罢了，你早就知道我不是杀害叔叔的凶手，你救我出狱，只是因为我会因此觉得你是唯一一个明事理的人，会因为你救我而信任你。你的这番任用帮你抵御了不少人吧？不管是王党的还是苏党的，我把火力引到我自己身上，你是不是就觉得你可以当没事人了？”
“言欢……你若是不信我，也该相信《忠经》。”
“我要是信那些东西，就活不到现在。”柳言欢扶着下巴，轻轻歪了歪头。
禾肖年耸耸肩。
柳言欢没理会他，“不过，你到底是低估了我。我从来都没把你当回事。你不过是我入京完成我的任务的一个棋子罢了。”
禾肖年不置一词，看着门外的人影，突然拉开了门。
柳言欢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迷茫，任由禾肖年捏着他的下颌。
“所以，你所有这些，都是演给我看的么？连所有的那些旖旎暧昧也都是为了让我钻进你的局里？”
柳言欢垂下眼睛，没有说话，他的眼里盛了太多情，再多看一眼，就藏不住了。
“你明明……”禾肖年几乎在哀求了，像个孩子，“明明也说过喜欢我的。”
柳言欢像是被什么扎了一下，两道眉皱在一起。他突然上前抱住了禾肖年的腰，微干的嘴唇扫过禾肖年的侧颈，过电一般。
禾肖年战栗了一下，还是没能推开他，“言欢，我们不要再演了好不好？”
柳言欢享受完这片刻贪欢，嘴唇贴在禾肖年的耳边，用戏谑的语气轻声道：“阿年，你还真像一条摇尾乞怜的狗。”
他把僵直地站在那里的禾肖年推开，冲他勾了勾唇，露出一个顽劣的笑，“又上当了呢，阿年。你何时能学聪明一点？”
柳言欢闭上眼，不愿看见禾肖年背过去的身影，分明是自己把人气走的。
他退出牢房，让无归把牢房锁好，大步出了司理院狱。
“无归，你总该懂。”柳言欢眼睛微阖，一副不在乎的模样。
“……”无归没答话，柳言欢也知道他懂。
如果只要一出戏，无别就能彻底脱出危险，无归也可以不带一丝犹豫地成为这场戏的主角。
“宋濛那边沉住气了吗？”
无归垂眸，“沉得好好的，至今还没有动作。”
“那我们就接着跟他耗下去。”柳言欢放下唇边冰凉的手指，“反正我们有的是时间。”
“他现在总该意识到我们是沆瀣一气的同船蚂蚱。”
“不急，他在等，等我们能把禾肖年弄成何种模样，禾肖年可是武将，恐怕没人想看见他入狱一趟还全须全尾。”
无归瞳孔收缩起来，“你要做什么？”
“我有数。怎么？心疼了？也是，毕竟从小救了你一命就一直跟着了。”
“……”
无归习惯了去看柳言欢的独角戏了，明明自己打翻醋坛子，还要问别人心不心疼，也就只有柳言欢一人干得出了。
禾肖年独自躺在那所谓牢房的榻上。
柳言欢虽说这房不是他安排的，但也将错就错，没有大半夜逼着人换地方。
他的情意是装的吗？他假醉的时候，整个儿趴在柳言欢身上道：“我想看看你面具底下的样子，你能不能别拿面具面对我？”
如今他真的也不跟自己多做什么无谓的假装，自己又生了闷气。
从前，他以为自己只要活着就好了，可是再见柳言欢之后，他又想要更多，想要他也好好的，想要他能在自己身边。
他满心以为自己总能好过那个苏慕枫，不过他到底是输了。柳言欢从来都在利用他拿到皇城司的位置，他的心里也从来没忘记过苏慕枫。
他真是傻得可怜，被一个多年未见的故人当作一条狗来戏耍，最后付了心，也付了命。
柳言欢不太适应皇城司，下意识想走出去，就看见门口站着个人。
“你们皇城司犯人住的地方比门客还好？”
柳言欢不自觉地往那边瞥了一眼，“他被关押的地方不是我安排的。”
苏慕枫笑了笑，“哦，是吗？”
“什……”
不等他说完，苏慕枫捏着他的下巴，那张轻佻漂亮的脸一下子离近了，但柳言欢担心的事并没有发生，他在离他一寸距离的地方，道：“你猜你家阿年能不能看见我们这样？”
“你猜我担心吗？”
“我想你也不会担心，柳言欢，你就是个没长心的。”苏慕枫那副柳叶眉微微蹙起，“我当初眼瞎了，才觉得你会喜欢我。”
“你眼神一直不太好，该找个人治治。”
苏慕枫：“……”
柳言欢感觉到苏慕枫松开了手，“我让探事司的给你备了房，天色不早了。你明日去冰井务【注】那边挂个牌子。”
“……我算不得内侍。”
“嗯，我知道，现在皇城司由我管，皇帝老……我说什么就是什么。”
苏慕枫：“……”
这个叫法他是不是从谁那里听过？
“等等，你去哪儿？”苏慕枫拽住他的手腕。
“……回屋睡觉。”柳言欢瞪了他一眼，抽手离去。
苏慕枫独自立在院子里，向禾肖年那间厢房瞥去，须臾后他转身离去，只留下风声掩去的那道窗闭拢的吱嘎声。
作者有话要说：【注】冰井务使一般是内侍，也就是阉人充任
苏慕枫：感觉后背凉飕飕的，起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