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迷雾重重
顾惜朝右手的食中二指终于搭在了展昭的手腕之上。
室内一片沉寂。那位焦躁的白姓青年此时也不敢出声了，生怕惊扰了他诊脉似的。
可他仍然听得到那人沉重的呼吸声，是那种过度紧张担忧却又无力无措、内心饱受煎熬的沉重。
他也听到了另一个人深长的呼吸声，是那种野兽扑食前聚精会神、蓄势待发、一击必中的深长。
不用抬头，他也知道戚少商必定手握剑柄，双眼一瞬不瞬地紧盯着他。只要他稍有异动，野兽便会毫不留情扑杀而来，一口就咬断他的喉咙。
这种被盯伺的感觉令他很不舒服。但他还是忍住了。
闭目凝神感受脉动。少顷，长吁一口气，缓缓收手。
“果然不出我所料，确是唐门的‘霜降’。”
白玉堂闻言即道：“既如此，那我立刻为他驱毒。”
顾惜朝抬眸瞥了他一眼，冷声道：“‘霜降’毒性强悍，他中毒时间虽不长，但若想全部驱除干净，也需要耗费大量内力，生死攸关还是莫要逞强为好。”
“你这话什么意思？觉得我内力不济？”白玉堂勃然大怒，“胆敢小看白爷爷！你可知道我是谁？”
“凭你是谁，年纪轻轻难道还能比得过九现神龙的修为？”顾惜朝不慌不忙站起身，整整衣袖，再没看炸毛的白老鼠一眼，只对着戚少商慢悠悠说道，“为保险起见，我看还是戚大当家来运功驱毒罢。”
“姓顾的，别以为你断出了‘霜降’之毒，就有了资格对我们的事指手画脚！”身后的白玉堂狠声道，“白爷爷现在要先救展昭，没空理你，等完事我再找你算账！”
“哼，口气不小！”顾惜朝一声冷哼，猛回头，明锐如电的目光刺向白玉堂，“别说我没提醒过你，内力驱毒，若中途气力不济，不但会前功尽弃，还极易遭受他体内的毒性反侵，到时候你二人都性命不保，我倒想看看你还怎么找我算账！”
“你！”白玉堂恨得只想马上拔出画影，不容分说先一剑刺穿面前人的咽喉，让那张尖利刻薄的嘴再也别想说出话来！
他也几乎就要这样做了。
幸亏戚少商及时发声：“白兄弟武功盖世，一定可以顺利替展兄弟驱毒，顾兄弟不必多虑，我们就在此为他护法罢。”
——又是一个恰到好处的台阶。
白玉堂这才重重地哼了一声，不再理会顾惜朝，小心翼翼地将展昭扶起，摆好盘膝坐姿，紧跟着一撩衣摆、上床坐到他身后，深吸一口气，双掌齐出，十指分别抵住背心的几处要穴。
一边输送真气，一边暗戳戳地想——虽是隔着衣料，那我也不能让姓戚的手有机会碰到你的身体。他现在敌我难辨，偏偏你还对你的“戚大哥”十分看重，这要是再多了“救命之恩”，只怕日后你眼里就更看不到我了！
而站在一旁的戚少商又何尝不知白玉堂的这些小心思？几日来他冷眼旁观白展之间的种种，早就在这个看似飞扬跋扈、盛气凌人实则内心纯善、感情赤诚的青年脸上捕捉到了那一层懵懂复杂的情意。对于久经情场、看尽风月的戚大当家来说，根本无意与知慕少艾、情窦初开的愚钝少年郎“争功”、“争宠”，只是没想到顾惜朝突然出言嘲讽、将二人放在一起比较，险些又刺激得白老鼠冲冠一怒为御猫。
一念及此，不由自主回头看，顾惜朝没事人一样地坐在桌前，正擎着茶壶自斟自饮。
戚少商的眼眸愈发深邃。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眼见白玉堂的脸色越来越苍白，额头上满是汗水，戚少商几欲上前，最终都克制住了。
他很担心，可他又想维护住白五爷那宝贵的颜面。
其实顾惜朝说得没错，内力不比剑法轻功，真如陈年老酒，是需要岁月积淀、愈久愈醇的。
展昭和白玉堂毋庸置疑都是武林之中年轻一代的佼佼者，但毕竟只有二十岁。
论剑法，论轻功，论暗器手法，他们可能都不会输给戚少商；但若论内力，他们除非从一降生便开始修习，否则是无论如何也比不过已潜心修炼二十年内功的九现神龙的。
由戚少商为展昭运功驱毒本来是最万无一失的。
奈何白玉堂绝对不会允许。
戚少商自是有心成全，可这个冒险的决定也让他始终都悬着一颗心。
他担心功亏一篑，展昭性命不保。
他也担心消耗太大，白玉堂遭毒反噬。
尽管与这两个年轻人相识不久，相交不深，他对他们却是由衷地欣赏、喜欢、认可，已将他们视为自己的兄弟、朋友、手足。
——人与人之间的相知相契，与认识时间长短从来无关。
——白首如新，倾盖如故。
就像……
“别忧心，他死不了。”顾惜朝不知何时已站到他身边，瞅着明显已经是强弩之末的白玉堂，一脸看好戏的表情。
没什么比正在偷偷想一个人、而这个人立刻就在眼前出现更易引发心跳加速了。何况他还站得那么近，近到一缕卷发拂过脸颊，竟像被利箭贴面擦过，一阵火辣辣的酥麻战栗。
可即便如此，渊渟岳峙的戚大当家仍面不改色，表现得十分从容镇定。
“你一定要救他们两个。”他用只有二人可以听到的声音对身边人说，语气格外凝重。
“凭什么？”顾惜朝眉梢一扬，倒不介意被白玉堂听到，“戚大当家方才只请在下帮忙医‘一位’朋友，怎地凭空又多出来一个？何况我看这位白少侠厉害得很，哪里用得着我救呢……”
话音未落，就见白玉堂“噗”地一声喷出一大口鲜血，身体猛地向后倒去。
两道人影疾闪。
戚少商在白玉堂倒下之前已一把揽住了他。
顾惜朝则出手如电，连点了他身上七八处穴道。
几乎同时间，坐在前面双目紧闭的展昭，天灵盖上有白烟袅袅冒出，全身湿透，犹如刚淋过一场迅疾的雨。
“猫儿……他……怎么样……”歪在戚少商怀中的白玉堂挣扎着问。
顾惜朝过去仔细检查了一番，将展昭重新放躺在枕上，才甩出一句：“有这工夫还是担心自己罢。”
“他怎么样？”戚少商的心已然放下一半，只剩白玉堂了。
“死不了。”顾惜朝还是那句话，说完瞟了戚少商怀里四仰八叉、全无半分气势可言的“白爷爷”一眼，又补刀道，“虽死不了，却也难受，若不逞能，何至于此？”
“顾……惜朝……你……”浑身绵软使不出丝毫力气的白五爷这时再恨再气也只剩下“口舌之快”了，并且“快”也“快”不利索了。
等彻底安顿好展昭和白玉堂、返回隔壁房间时，已是寅时了。
顾惜朝已面露疲惫之色，推开房门后径自走向窗边的床铺，看样子是想立刻躺下休息。
可还没等他沾到床沿，忽觉脑后一股劲风袭至。
——跟在他身后的，是戚少商！
——戚少商为何突然对他出手？
电光火石的刹那，根本来不及思索，他身形猛向前冲，同时间袍袖一展，向后一卷，刚猛的掌风竟破不开软袖。
戚少商一击受阻，攻势却不变，另一只手五指如钩，闪电般锁向顾惜朝肩头。
窗边空间逼仄，顾惜朝见无处躲闪，也不迟疑，拧身避过一抓，跟着拍出一掌，直击戚少商胸膛。
戚少商即刻变招，一把就擒住了顾惜朝的手腕骨。
可与此同时，顾惜朝袖中的那只手，也制住了戚少商的脉门。
身形顿止，四目相对，戚少商看到了顾惜朝眼中狠辣锐亮的厉芒，顾惜朝也看到了戚少商眼中洞悉一切的精光。
“这是什么意思？”高手相斗，尽管只有几招，却都是拼尽全力，顾惜朝的呼吸有些不稳。
“‘霜降’之毒是你下的。”戚少商盯着他的双眼，一字一顿地说。
顾惜朝先是愕然。随即，气笑了。
“戚大当家过河拆桥、血口喷人的本事果真比那白少侠高明多了。”
戚少商对这讥讽置若罔闻，沉着声音道：“你早就对我们的行踪了如指掌，所以当听到白玉堂提起展昭的名字时，毫不意外。”
顾惜朝冷笑道：“江湖之中谁人不知九现神龙交友遍天下，三教九流，知交众多，你认识展昭白玉堂，有何稀奇？我为什么要意外？”
戚少商道：“你来到之前，展昭只是受伤发热；你进屋之后，他便出现中毒迹象，缘何这么巧？”
顾惜朝道：“从进屋之后至他出现症状，我一直在你身边、始终未脱离戚大当家的监视，那白玉堂又挡在我与展昭之间，请问我如何给他下毒？”
戚少商道：“你进屋见到蔡家老三时，刹那间神色异常，你没想到他被我们留了活口，所以你故意出言激怒白玉堂，想借刀杀人、将他灭口。”
顾惜朝道：“有人请你去替朋友诊病，推门进屋就看到一个趴在地上且还断了双手的人，你难道不会惊奇？不想询问这是怎么回事？”
戚少商道：“那你一直针对白玉堂、试图挑拨我与他之间的关系，还想激我去替展昭运功驱毒，又是何居心？”
“够了！”顾惜朝终于忍无可忍，猛地挣脱戚少商的钳制，脸色阴郁，“我不顾赶路辛苦，替你救治你的朋友，你不但不感激，反而对我恶意揣测、肆意诽谤，无凭无据就认定我下毒害人。你眼里只看得到我针对白玉堂，却看不到他对我全无礼数、咄咄逼人、出言不逊，你只知袒护自己的朋友，我与你再无话可说了。”
边说着，边走到床边，抄起行囊与宝剑，返身便走。
戚少商一把扯住了他。
“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