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体起立：

“本院认为，被告人顾凯，故意伤害他人身体，致两人死亡，一人重伤。其行为已构成故意杀人罪。清溪市人民检察院指控被告人顾凯故意杀人的事实清楚，证据充分，指控的罪名成立。依照《中华人名共和国刑法》第二百三十二条判决如下：被告人顾凯犯故意杀人罪，判处无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终生......被告人你听清楚了吗？

——我听清楚了。

（你后悔吗？后悔这么做了吗？）

（不，我不后悔。）

（那你为何而哭？）

（因为那天之后，我只盼能够在梦中再看他一眼，就一眼，但是后来啊，我一直盼一直等，他也从未在我的梦中出现过，哪怕一次也没有。

在唯一可以相见的梦中，却从未相遇过。我想他。）

他本可以很耀眼的，他本可以的。

“呃咳”，脸像是被强力注血了一般瞬间涨得通红，额头的青筋也因用力过度一跳一跳地鼓动了起来，桌子开始微微颤抖，桌上摆放的纸张都因桌子的颤抖而发出窸窸窣窣的摩擦声。

而当这个人好像快要气绝的时候，旁边正在低头认真演算的人发现了这一异样，他偏过头看了男子一眼，又低头思索了几秒，见男孩好像实在是要不行了，果断伸出手拍了拍男子的肩膀。

“哎，顾凯？顾凯...你醒醒。”那个声音刻意放得很轻，音色虽说还带着些许稚嫩，但是已经可以明显听出少年感。

而那个快要气绝的人，似乎听到有个熟悉至极的声音在不段呼唤着他。

好像是许衍的声音啊！

那个人惊喜到心都在颤抖，终于等到了吗？

他有一丝迫不及待，迫不及待地去追寻那个熟悉的声音。

是我，我来了，许衍。

而旁边许衍看他似乎要背过气了，又不像是演的，于是啪地给了他的头来了一下子。

而这一毛栗子，效果非常明显。

只见那个人原本紧紧蜷缩着的双腿用力一蹬，而原本趴着的胸膛也猛地一挺，胸腔像是被打开了一般。

随后他立马大呼了一口气，新鲜的空气瞬间灌入了已经严重缺氧的肺部，那人充满血丝的眼睛瞬间睁了开来，随后立马转头盯向旁边静静坐着的人。

他的意识好像还没有清醒，整个人显得呆滞呆滞的，只知道大喘气，略微放大的瞳孔还没有恢复，密密麻麻的血丝爬满了红色的眼球，乍一看有些骇人。

许衍以为这个人做噩梦睡觉睡糊涂了，看他醒了之后，原本脸上的红也渐渐像退潮般缓和了下去，他在心中确认了一下这人应该是缓过来了，没有生命危险了，于是重新转头去演算自己的习题。

可能安静了有足足五分钟，随后那人好似缓过神，疯癫了起来。

“许衍？？？！！！真的是你啊许衍？原来死后真的可以看到你呀。”那人话语中满是悲伤却又带着失而复得的惊喜，说到后面竟然都有一点哽咽了起来。

许衍被这声音吓一跳，又转头看向了那人。

只见那人的脸上露出了一个非常非常大的笑容，但眼角却是向下耷拉着的，就像是明明很伤心，却想表现得非常开心一样，矛盾至极。

同时让许衍无法理解的是，那笑容里面溢满了悲伤，那悲伤满到都快要从那双耷拉着的眼睛里面流淌了出来，那悲伤让许衍拿着笔的手都抖了一下，在写字本上落下了一个重重的点。

许衍不明白为什么明明昨天还是小霸王一样的顾凯今天会变得这么反常，难道真的做了什么令他伤心的梦了？

但是他没有去细想，见这人已经安全之后，重新转过头，把铅笔反过来用已经快秃掉的橡皮小心翼翼地擦着那个黑点，然后原本那个黑点越擦越糊，很快从一个黑点擦成了一个黑圈。

许衍看着这个碍眼的黑圈，但是他不想再浪费橡皮了，而是就在那个黑圈上继续写着字，总之他没有再管那个人的“胡言乱语”。

“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想你，你现在过的好不好呀，已经没有人可以再欺负你了，因为那几个人我已经都解决掉了，以后我也会一直保护你的。但是呜呜呜许衍你怎么看起来这么小啊，你是不是返老还童了？”那人还在那嘀嘀咕咕的，嘴里不停地叫着许衍的名字。

但不一会儿便不说话了，许衍转过头去扫了他一眼，看到那人的眼泪像是从水龙头里流出来的一样，沿着那粗糙的甚至说一些黑乎乎的脸颊，不断滴落到那件灰色的满是磨痕的灰色大褂上，一瞬间便晕成了大片大片暗色的痕迹。

许衍心里有一丝发楞，印象里他只见过这人哭过一次，在那件事情发生之后，他就再也没见他哭过。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这人小小年纪就已经是典范了。

即使之前被那几个混混揍得要死，一脸鼻青脸肿，也没有流过一滴眼泪，只是高高地抬起下巴，像一只不服输的小豹子，倔强不肯服输。

那么，这眼泪是为谁而流？

为他吗？

为他许衍吗？

许衍难以相信，只是看着顾凯，又觉得很奇怪。

那人还在那痴痴地看着他，嘴里不停地嘀咕着又见到你了，真好，真好啊.....他似乎已经完全沉浸在这个时刻里面了，完全已经忘记了现在还是在上课。

“咻，Pia!(ｏ‵-′)ノ”一个泥土块砸在了顾凯的头上，泥土块砸在头上的瞬间便散落开来，糊了顾凯一脸的黄土灰。

顾凯下意识地用手摸了摸自己脸上的黄土灰。

经过这么一搅，黄土灰混着没有干涸的眼泪，在脸上糊了起来。

脸上原本的红色尚未褪去，现在又是深黄色的泥水，整个人显得格外缤纷多彩。

顾凯抬头，只见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讲台上，皱着浓密的八字眉，虎视眈眈的盯着那个发痴的人，生气地说道：“顾凯，你能不能好好听课，你就算不听课但是你能不能不要打扰许衍同学吗？今天第一天调座位，让你和许衍做同桌，是希望许衍帮助你的，而不是你打扰他的，你现在给我站到后面去好好反思一下。”说着还捻了捻自己手指上的灰。

这地方实在是太穷了，粉笔都是奢侈品，所以老张只能随手捡一块从墙上脱落的黄土块。

老师全名张枝昀，70年生人，80年代的大学生，人大数学系毕业之后和女朋友来到这边支教。

原本儒雅，气质绝佳的二人来到这么个穷苦的地方之后，他们震惊于这边的落后，无论是从教育、科技和生活水平来说，都非常落后。

于是二人讨论良久之后，最终决定都留了下来。

而这么一留，就待到了现在。

两人已经呆了快要十多年了，张老师在清溪初中担任班主任和数学老师，而他的女朋友，不对，现在应该是他的夫人，在清溪小学担任三至六年级的班主任和英语老师。

那人楞楞地抬头又看着张老师，那眼中的惊愕已经掩盖不住。

“还不快去，要我八抬大轿请你吗？你个小兔崽子上我的课哭什么？难不成被难哭了？你看看你哭的脸上跟个花猫一样，丢不丢人！正好站到后面去好好听讲。快去！”老张看着顾凯顶着一张乱七八糟的脸看着自己，顿时有点恨铁不成钢地说道。

那人听了张老师炸毛了，直愣愣的站起了身，行尸走肉般地向教室后面走去。

“好了，继续上课，许衍同学你上黑板上来把这一道题目解答一下。”张老师推了推他那已经发黄的、不断往下掉的眼镜，一脸慈祥地看着许衍。

此时那个浑浑噩噩走到教室后面，并且额头已经红了一小块的人惊呆了，他觉得疼，疼得很，疼得很真实，疼得他想哭...

是梦吗？还是又遁入到自己的回忆中了？

但是不对啊，自己在回忆中，从未有过如此鲜活的许衍。

自己回忆中也很少会出现如此真实的场景。

不对不对，这肯定不是梦。顾凯不断暗示自己。

他立马非常用力地掐了掐自己，“嘶，好疼。”

我明明记得我是在上吊来着啊，怎么回事？顾凯内心不断问道。

难道我穿越了吗？顾凯深呼吸了两口，按耐住内心的慌张、躁动和一丝丝从心底升起来的希冀。

他转头看了看周围，有些人的模样已经记不清了，长期昼伏夜出，长期算计些什么，导致他对之前的很多回忆已经越来越模糊了。

于是他趁老张正在认真看许衍解题，蹲下来偷偷问最后一排正在看小人书的人，“唉同学，考你个问题，今天是几几年几月几号啊？”

“哎顾凯你个王八蛋，你把我是当傻子吗？虽然我记性不好，但是我王小黑会连日子都记不住吗？”那个男孩抬起正在看小人书的头，看向顾凯一脸愤怒和嫌弃。

这是王小黑？？？果然小时候就这么黑，顾凯心里想，但是又有一丝不止从何而起的开心。

对了，是这样的，王小黑就是这样的。

“到底几号，快说，不说我就真当你不知道，你个大笨蛋。”顾凯用威胁的语气说道，因为他知道，王小黑就是会吃这一套。

“嗯...今天...好像是...1999年2月31号。”说着王小黑还认真地吸了吸鼻涕，郑重地点了点头，“没错，是二月三十一号。”

顾凯一听，太阳穴都抽了抽，果然这个呆子不靠谱。

但是也是这个不靠谱的呆子，在他人生中最黑暗的时刻，给予他一束光。

王小黑的同桌似乎看不下去了，“真是个白痴。”然后对顾凯说：“是2月13号。”

然后又对王小黑说：“你个笨蛋，二月哪来的三十一号，你这日子都过糊涂了吧。”说完之后，推了推不断下滑的眼镜，继续演算着自己的题目去了。

王小黑似乎有一点羞窘，黑色的脸上浮出了一点点暗红，直到整个脸颊黑红黑红的，就像是正在耍大刀的关公，他伸出自己黑黢黢的鸡爪子，挠了挠鸡窝一样的头，然后瞪着顾凯气呼呼地说道：“许凯，你自己连日子也记不得，你也是大笨蛋。”

“嗯！我也是大笨蛋，我连日子都过糊涂了。还有说了多少次，我叫顾凯，下次再叫错我就要揍你了啊，这次就先饶了你！”说完之后，顾凯的泪意瞬间便又涌动了上来，连带着鼻子都有些酸涩，仿佛下一秒眼泪就要从眼眶中奔出来，他立即站起了身。

是的，我真的回来了，我真的回到了以前许衍还在的日子了，我终于又成为顾凯了，而不是那个犯人1803号。

我终于...终于可以重来了吗？顾凯在内心不断呐喊。

他抬起头，看着那个正在演算黑板上题目的背影，眼睛都不敢眨，直到眼眶完全湿润了，但是他一直盯着，不敢眨眼，他害怕一眨眼这个人就会消失不见了，像那天一样。

明明他就是出去了一趟，再回来，他就不见了。

他害怕这一切都是他自欺欺人的梦。

因为他想了实在是太久了。

站在讲台上的那个演算黑板上题目的那人还没有长开，瘦弱的身体藏匿在宽大的衣服之中，豆芽菜一般的身材并没有无力到蜷曲起来，而是直直的站着，捏着粉笔的手用力的书写着公式，行云流水一般，就像是已经在脑海中演练过千万遍。

而虽然自小做了很多农活，但是令人惊异的是，他的皮肤依然是那种比较白皙的，并没有像村子里的孩子们一样，黑黝黝的脸庞，说不定还沾了灰。

许衍虽然也是一直穿的衣服都是那种很破很旧，但是洗的很干净。

是啊，他和其他人不一样，和所有人都不一样啊。

即使所有人都伤害他，他也不会去伤害别人。

即使自己一无所有，但当有些人需要帮助的时候，他也会尽自己的努力，去帮助，去给予。

哪怕是那么一小点，但是，往往这么一小点火苗，有时候都会绚烂一整片天空。

许衍就是这么好的人啊。

但是好人，并不是都有好报的啊。

顾凯不能再往下想了，他怕自己再往下想，会忍不住。

对，1999年啊，是初一啊，来到了这一年吗？

还有半年呢，对还有半年。

顾凯脑海中无数凌乱的记忆开始不受控制地疯狂闪烁，让他头疼不已，加之巨大的精神冲击，让他现在有点晕眩。

应该要好好梳理梳理，不能乱，一定不能乱。对，好好梳理梳理。顾凯不断在给自己做心理暗示。

待好好平息自己紊乱的心跳之后，他脑子稍微清醒了一点，晕眩感也减缓了不少。

他睁开眼睛，看着那个人的背影，心里只想眼前的这个人好好的，好好地活着。

“非常好，答的非常准确，但是这道题目还有其他的解法，有兴趣的话你可以下课来找我讨论一下。”老张非常开心地说道。

即使透过那个已经有一些花的眼镜也能够看到那眼中毫不掩饰的欣赏，还有一丝旁人根本注意不到的可惜。

谁都不知道那丝可惜是缘何而起，但是顾凯知道。

台上的人缓缓走了下来，额前长长的头发隐隐约约遮住了他的眼睛，但是那对于知识的渴望能够时不时通过缝隙显露出来。

虽然穿着很破，甚至可以说是全班最破的，但是依旧是洗得干干净净，关节处大片磨损的痕迹也没有让他感到很大的自卑，他仍然挺直了自己的腰。

顾凯知道，这瘦弱的肩膀可以扛起很多，可以抵住很大的压力，可以扛很重的柴火，可以扛比他大的人。

但是这毕竟是一个孩子的肩膀，他不是圣人，他不是神仙，他不会无欲无求。他有七情六欲，所以他会害怕，会伤心，会迷茫，会痛苦。

他也会崩溃。

在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落下之后，他就彻底崩溃了。

那一瞬间，许衍和顾凯的视线对上了，原本呆愣住的顾凯立马朝他露出了一个稍微轻松一点的笑容。

许衍看到他脸上灰扑扑的，因为刚刚哭过，两只眼睛下面各有一条很明显的灰白色痕迹，就像是两只淌着泥水的白鹭，飞上天际留下的灰白色痕迹。

顾凯的眼睛现在又变得又红又肿，但那笑容已经没有刚刚的悲伤到无法化解的浓厚，而是让人感觉到了一些新生的希望。

就像是看到初春的第一抹嫩芽一般。

对视让许衍感觉到有一丝怪异，于是他立马就装作若无其事的移开了自己的视线，越过顾凯坐了下来，低下头开始继续思考刚刚老张所说的其他的解法。

窗外的阳光洒在许衍的身上，冬日的暖阳也许起不到温暖的作用，但是冬日的暖阳会给人带来希望。

因为冬天已经来了，春天还会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