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之后的许衍没有直接走，而是拿着手里的本子走向了张老师的办公室，教室的同学们则都窸窸窣窣地都走了，想要趁着天还亮着赶紧回家。

许衍来到办公室，说是教师办公室，其实只是另外一间搭在旁边的旧瓦房，里面放着四张简陋至极的桌子，四个老师静静的坐着批改作业和编写教案，四个老师分别是清溪村原本仅有的两个老师还有张老师和他的夫人。

他刚准备敲门，张老师的夫人便看见他小小的身影了，她放下自己用了很久的英雄钢笔，朝着许衍问头的笑道：“是许衍来啦，快进来吧。”

许衍鞠了鞠躬，回复了一个淡淡的笑容道：“谢谢林老师。”

张老师的夫人叫林徽徵，是张老师的大学同学，只是张老师是数学系毕业的，林老师是文学系毕业的，所以现在看林老师，感觉举手投足间还是非常的典雅有气质。

即使穿着朴素，寒冷的冬天穿着农村的大花袄子，但是气质也完全不一致，显俗的花袄子在林老师的身上确有一种不一样的平易近人的气质。

林老师笑起来的时候甜甜的，眼睛都会眯成一条缝，然后释放出一种温柔的气息，让人忍不住的想要靠近。

而且在这种艰苦的地方，林老师从来没有抱怨过，而是和张老师一起，努力的想要改变一些东西，想要改变一些人，想要让一些人走有出去，想要送他们去更好的地方，所以你如果仔细看林老师的眼中，会发现一束光。

清溪小学和初中都在一起的，小学一二三年级在一个班，四五六年级的又在另一个班，而初中是有三个班的。整个初中和小学加在一起也不过才一百多个学生。

林老师主要带小学生，张老师则主要带初中生。

在初一的教室里，令人罕见的是，今天顾凯没有像以往那样成为第一个冲出教室的人，而是安安静静的坐在座位上，拿出了今天布置的作业认真地写着。

旁边正准备走的同学看到他竟然留下来在写作业，惊讶道：“这天上下红雨了吗？顾凯你竟然开始写作业了？”

顾凯抬头看了一下是熊壮，就是那个王小黑的同桌。也是一个看起来非常瘦弱的人，带着一个破旧的圆框眼镜，还是张老师给他买的，整个人也不太爱说话，但是好奇心很强。

平时在班上看到他的时候不是在写作业，就是在和许衍探讨题目，但就这么一个人取名叫大壮，顾凯想到这，忍不住扬了扬嘴角，但是他想到后面的一些事情，又忍不住收敛了笑意。

“嗯，在等人。”顾凯说道。

“等谁啊，许衍吗？”熊壮略有一丝好奇地追问道。

“嗯，有些事情想要和他说。”

“那你们也得赶紧回去了，马上天黑下来路挺难走的。”熊壮说完又推了推已经滑到鼻尖的眼镜。

“你也赶紧走吧，天也不早了。”

熊壮朝顾凯挥了挥手，背着自己的鼓鼓囊囊的布包走了。

看着熊壮的瘦弱的背影，顾凯忍不住在心里说了一句：谢谢你。

一直对许衍释放善意的人很少，而熊壮就是那样一个人。

夜色渐渐的开始侵染起了天空，像是一大滴墨汁坠入水中一般，慢慢向四处氤氲开来。

教室里面已经很黑了，破败的教室晚上没有电，顾凯看字已经很吃力模糊了，于是收拾好了东西坐在教室门口等着。

不一会儿，远处传来了踢踢踏踏的脚步声，是许衍回来了。

许衍拿着本子，三步并做两步匆匆地走来了，刚转过弯的时候看到教室门口坐着的影子吓了一跳，发出一声惊呼，忍不住退后了几步，显然是吓得不轻。

“是我，顾凯。”顾凯见他吓着了，匆忙开口，又站了起来。

“你怎么坐在这里？”带着些许的惊惶未定，许衍小声地问道。

“等你的。”因为背对着夜色，所以许衍的脸上是黑乎乎的，但是顾凯那一瞬间似乎看到了许衍眼中的惊慌。

“等我做什么？”许衍略奇怪地问道。他原本以为班上的同学都已经走完了。

“没什么，快去收拾东西吧，天快黑了。”顾凯转过身，让许衍进了教室。

没一会儿，许衍便出来了。

许衍背了一个外形很好看，但是已经很旧很旧的书包，书包上书包可以看书来是手工缝制的，上面还缝了一个红色的小老虎，里面装的鼓鼓囊囊的。

但再往下看，许衍穿了一个灰色的毛衣，外面套了一个黑色的棉衣，棉衣上已经有几个破掉的地方，隐隐约约露出了里面的白色棉花。下身是一个棕色的皱巴巴的棉裤，并不贴身，显得两个裤腿空荡荡的，顾凯甚至怀疑，一阵风吹过来，这个裤腿会不会灌风。

脚上穿着一个不太合脚的板鞋，板鞋磨损的很严重，甚至从后面都能够看到一些已经裂开的地方。

许衍家可以说是整个村子里最穷的一家，虽说爷爷会做一些手工补贴一些家用，但是也仅能保证许衍的温饱。

所以他几乎没有什么新的东西，而这些衣服什么的可能是某个大娘家实在看不过去了，给他的，又或者村里村长把别人捐赠的给许衍的，许衍也不会嫌弃，缝缝补补也都能穿。

“那走吧。”许衍出来的时候小声的和顾凯说道。

“好嘞，你前面走着。”顾凯开心地回复道。

但是走着走着，顾凯又发现了一些不一样的地方。

因为许衍走路的时候虽然会挺直腰板，但是会低着头，双手紧紧的拽着肩膀上的两个条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顾凯一直跟在他的身后，大概五米不到的距离。

回家需要大约一个小时的路程，因为有一段山路需要走，所以比较费时。学校虽然五点就放学了，但是冬天的五点其实天已经开始慢慢变黑了。

而今天因为许衍去问了问题，所以耽误了二十分钟，在这二十分钟，夜色已经开始侵染天际了。

山脚的那条路，有二十分钟的路程是非常黑的，只有隐隐约约的月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进来，你从远处看这个地方的时候，就感觉像是进入深渊一般。

当许衍刚走到这个地方的时候，他忽然就停住了脚步。走在他后面的顾凯立马就发现他的头似乎更低了，顾凯看到他停下之后随即也停下了脚步。

夜晚的林子，一切声音都容易被放大，鞋底摩擦地面的声音从许衍后面传来，许衍听到声音之后似乎身体有一丝颤抖，顾凯看着停止不动还在不停颤抖的身体，立马阔步上前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谁知许衍惊呼了一声，抬起脚就准备快速走的时候，顾凯立马拉住他的袖子出声了：“是我。”

只见许衍停下了脚步，慢慢抬起头看向他，借着月光好似在确认是不是真的顾凯一般。

顾凯看到他眼中似乎有一些害怕，知道他是怕黑，二话没说就一把拽住了许衍的衣袖，对他说：“我拉着你吧，前面很黑的，小心摔倒。”

许衍从来没有和任何人这么接触过，他感到有一丝不适和僵硬，立马就轻微开始挣脱，但是顾凯没有放手，仍是紧紧的拽着，力气悬殊较大，许衍挣脱了一会但是没有太大的效果，于是就安静了下来。

顾凯见他安静下来，然后朗声对他说：“走吧。”这也好似给他壮胆一般，话刚说完，许衍就微微抬了抬头，好似真的没有那么害怕了，然后二人携手向着黑暗走去。

两个小小的身影，一个瘦弱，一个壮实，高的那个人紧紧的握着矮的那个人的衣袖，两人紧紧贴着穿过了黑暗，正在走向光明的道路。

这条路大概有十分钟的路程，沿途的路上一面是山，一面是高大的灌木丛，灌木丛时不时还会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再加上偶尔微风刮来，吹得树枝带动着树叶哗啦啦的响，时而又会传来一两声野猫的叫唤，或者一些不知名虫子的叫声。

而这个时候许衍就会有一丝紧张，身体就会不由自主僵硬住，过于安静会让人更加关注身边细小的声音，而在空荡的林子里面那些声音则会被放大。

但是一下子，太多想说的，太多不能说的都无法在这个时候说出口，所以顾凯说：“那个今天张老师上课说的题目，他说还有其他的解法，你研究出来了吗？”

他的声音很大，似乎想要盖过那些窸窣的声音，成效也挺明显的，因为注意力被转移了，所以许衍身体明显不那么紧张了。

“我后来又想到了两种。”许衍说道，他似乎也是为了给自己壮胆，说的声音比平时说话声大了很多。

顾凯注意到了这一点，眼中带了一些难以察觉的笑意，“那你太棒了，你怎么能想出这么多解法啊，真厉害啊，有时间的话能教教我吗？我实在是看到这些都不会啊。”顾凯还顺势叹了一口气，仿佛自己真的很苦恼一样。

“我...我没。”许衍刚想说他没时间，但是他感觉到捏着他袖口的手非常炙热，随着手的摩擦，他们偶尔会有肌肤相触，而这温度似乎还隐隐约约的朝他的手上传递，让自己原本冰凉的手有了一丝暖意。

随后他改口道：“可以的。”还点了点头。

“那可就说好咯，以后我要是不会的话你可得教教我，今天张老师也说了，让我向你学习。”其实顾凯一直在用余光盯着许衍，他也看到了许衍点了几下头然后突然停住了，然后朝他的方向看了看，见他没看到自己，随后又很淡定地说着话。

许衍以为自己还隐藏得很好，其实都被发现了。

“嗯。”许衍淡定地回复道，还在想着顾凯应该没有看到吧。

“你真好啊许衍，唉抬脚！前面有坑，小心了。”

“谢谢。”

“哎呀，客气什么呢，以后你可是我的小老师了，小许老师好。”偌大的充满夜色的林子，回荡的都是顾凯声音。

许衍没有回答他，而顾凯也没有真正寻求一个回复，他只是内心想：许衍怕黑。

但是他又忍不住想，许衍这么怕黑，那么以往在山上砍柴，摘菜的时候，不免有特殊情况会摸黑下山，那么他又是怎么走的呢？

以往每一天都是摸黑回家，他又是如何度过的呢？是不是也是这样低着头，紧紧抓住什么？

习惯黑暗并不是不再惧怕黑暗，而是害怕地去面对。

想到他心里忍不住一股酸涩涌现在了心头，忍不住又紧紧的攥住了许衍的袖口。

就这么说着话，直到两人走出了这条山路之后，月光铺洒在了两人的身上。

顾凯很自觉的放开了手，但是这回他没有再走在许衍的后面，而是和他并肩而行。

头顶硕大的月亮，照着两人，即使两人现在没有靠在一起了，但是月光投射下的影子却是让两人紧紧地挨在一起，好似在这冬日里依偎取暖一般。

到了村子口之后，许衍和顾凯的家住的是两个方向，但是许衍见顾凯没有丝毫的想往自己家去的趋势，仍然是跟着自己，于是还是安安静静的走着。

而他发现，顾凯的心情好像很好，因为在月色下，许衍看到了他微微扬起了嘴角和眼中细碎的光。

作者有话要说：问：顾凯，你为什么这么开心？

顾凯：很奇怪，明明什么也没干，但是走在一起，就是很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