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凯本来没想这么快进县城的，现在距离过年还有一段时间。

因为今天正好也有去镇上卖货的拖拉机，所以第一天考完试之后顾凯就立马联系了每年都会在这个时候进城的拖拉机，准备跟着这个拖拉机进了城。

原本进城其实有一段更近的路，只是那条路需要过一个水路，虽然水不深，大概只到顾凯的大腿，但是因为坐了拖拉机，所以只能绕远路行驶。

路非常难走，前几天下了雨，这几天又格外冷，原本就不平整的黄泥路掺上水现在就更加崎岖不堪的。

下山的路很陡峭，顾凯坐在拖拉机上整个人都是处在颠簸之中，时不时遇到一个大坑，屁股就能完全悬空了。

坐在拖拉机后面，顾凯感觉自己的脑浆都要被颠匀了。

早晨寒冷的风像刀片一样的刮在人的脸上，左一刀又一刀，然后对着人中再来一刀，吹得人完全不困，只是像个面瘫一样。

因为脸已经被吹麻了。

拖拉机燃烧着浓烈的柴油，引起了带着黑雾的烟，一阵阵的往顾凯的脸上扑，柴油特有刺激味道熏得人难以忍受，但是坐在一堆农作物中间、脑浆差点被摇匀、脸已经吹麻了的顾凯倒是心情还算不错。

他甚至可以随着剧烈的抖动而改变自己身体晃动的幅度，让自己的身体顺着晃动而摇摆。

倒是还蛮自在的。

下午到城里之后，他连午饭也没有吃，便立即寻到了镇上一个十八棍子可能都打不着的亲戚的家里，然后让那个亲戚帮忙带到一个服装厂工作。

亲戚也是奇了怪了，也不知道顾凯从哪里知道这边有需要招人的服装厂的，顾凯来到亲戚家什么也没说，就是直接说要去那个服装厂，只是需要一个介绍人，思路目的非常明确。

没错，顾凯这次进城是出来打工的。

因为镇上很多地方其实也不收童工，而且很多活顾凯也做不了，于是他找到一个缺人并且过年业务量比较大的地方。

这也是上一世，他后来路过这边的时候，发现这边每次到了年底就会异常的忙碌，但是每到年底就招不到人，所以年底时候为了大量出货工资也会比平时高一点点。

他亲戚带他去的是服装厂的一个剪线头的纪检工作。工作内容其实非常简单，就是把一个已经缝制完成的衣服上的所有额外的线头都剪掉。

现在正值过年期间，大家都会或多或少添置新衣，因此衣服的销量会比较大，很多厂家为了赶产量，这个时候的衣服缝制的会比较粗糙，大大小小的线头非常多，所以亟需一批剪线头的人。

为什么要剪线头？

一方面是为了美观，另一方面城镇里面的人喜欢砍价，如果看到衣服上线头那么多，肯定是要大砍一刀的。所以老板宁愿找人剪一下线头。

剪完一件衣服一分钱，一条裤子一分五。一般情况下，这种工作一般都是年龄稍微大一些的妇女做的，但是接近年关，这些妇女都陆陆续续的请假，回家忙着团圆了。

当天下午，亲戚就联系上了老板给他安排到了服装厂先给人家看一下操作，做示范的时候，谁也没想到顾凯剪得又快又准，剪一件衣服所有线头快一点的话，一分多钟就能够剪得干干净净。

老板看到顾凯手这么灵活，做事干净利落，而且一副踏实肯干的老实样子，加上实在缺人，于是就同意了顾凯留下来了。

并且因为临近过年的原因，还给他涨到衣服一分三一件，裤子一分八一件。

当天下午，经过面试和试工正式上岗之后，顾凯才发现自己已经饥肠辘辘了，胃都已经有一点开始痉挛了。

他想起了许衍临走前给自己的红豆饼，洗干净双手之后，从自己的包里掏出那一叠红豆饼，小心翼翼的掀开已经被水蒸气浸湿的油饼纸，然后从上面拿了一块饼。

饼已经完全失去温度了，变的有一些硬。

顾凯没有立马吃，而是将饼放到自己的鼻子底下轻轻的嗅了嗅，传来的不只是红豆的甜香，似乎还有一些许衍身上令人安心的味道，就好像早晨还在拥抱着许衍，鼻尖萦绕着的淡淡的味道一样。

他轻轻的咬了一口，慢慢咀嚼这块饼，好像是在吃什么珍馐美味一般，眼睛里还带上了一丝笑意。

旁边的大婶看到这么个小孩吃饼吃地都笑了起来，忍不住调笑道：“娃娃，这饼这么好吃吗？我看你吃的乐死了。”

“好吃的，是我吃过最好吃的饼咧。”顾凯咧开嘴朝大婶笑道。

“娃娃，你多大了啊？”

“今年十二，马上过完年就十三了。”顾凯咽下了这口饼回复大婶。

“十三可不得在上初中吗？”大婶有一丝奇怪了。

“昨儿刚期末考试结束了。”顾凯回道。

“你这么小就出来打工啊？”大婶很好奇，平时哪个父母会在要过年期间放孩子出来打工。

“很缺钱。”顾凯也没有什么犹疑就回复，其实对于他来说，缺钱也并不是一件耻辱的事情，也不会不好意思说出来。

“那你父母嘞？不管你吗？”大婶看着吃着饼的顾凯，忍不住有一丝怜悯，可怜的娃娃，大过年的出来打工，而且还没口热乎的吃，光吃个饼就开心的不得了，这得是吃了多少苦的啊。

“父母进城打工去了，好几年没见着过了，今年怕是也不回来。”顾凯丝毫没有任何嫌隙的和大婶说道。

大婶一听，哎呦，顿时觉得这娃儿更可怜的。马上就过年了，在外务工的大人们谁不是着急忙慌地赶着春运回家团圆过年，这娃儿竟然还要出来打工。

“好娃娃，喝水不，婶儿这里有热水，别吃噎着了。”大婶说着拿了一个搪瓷杯子给顾凯倒了一杯热滚滚的水，还换了一个瓷缸子把水来回过了过，等到不那么烫了之后才递给了顾凯。

“喝吧喝吧，不烫了。”

“谢谢婶儿。”顾凯端起杯子大口灌了一口，一点也不烫，喝下去的一刹那，热流瞬间就沿着脉络向四肢涌去，整个人都有点暖洋洋了起来。

舒服极了。

“婶儿，这水真好喝，甜的。”顾凯朝着大婶傻傻地笑道。

“傻娃娃，水哪有甜的。”大婶看着如此孩子气般但又如此独立的孩子，心中忍不住生气，那个没眼的父母连这么乖的娃娃都不要了？

顾凯听到这话之后，还是朝着大婶嘿嘿一笑，就着热水把饼吃完了之后便擦干净了手开始干活了。

干活的时候，顾凯收回了自己的所有心思，而是一心一意的扑在工作上，先把衣服正面可以看见的线头，拿着U形剪的手飞速的在每一个线头底端咔嚓来一刀。然后立马将衣服翻过来快而准的处理每一个线头，眼睛飞速地扫描着，绝对不放过任何一个在外的线头。

就这么天越来越黑了，顾凯从两点钟吃过饭之后，就一直坐在自己的衣服堆里面剪线头，腿上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堆线头，身边蓝色的框子已经装满了好几个大框子。

随着天越来越黑，车间很多大婶已经慢慢地放慢了自己的动作，一边聊天一边剪着自己的线头，只有顾凯还是一心一意地工作，拿着剪子的手还是不断穿梭在衣服之中。

渐渐的，屋内灯亮了起来，将车间照亮了。

夜晚悄然而至，车间里面开始窸窸窣窣的，有人收拾东西走了，慢慢的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走了，但是顾凯仍然没有停下动作。

旁边的大婶看他还在认真剪线头，本来不想打扰，但是还是忍不住说了一声：“娃儿，现在不早了，快七点钟，你什么时候下班呀？”

顾凯听到有人喊他，才从认真工作的状态中抽离出来，停下了双手，一直盯着衣服的眼睛突然转到了大婶的脸上，白色的灯光就这么射进了顾凯的眼睛，他猛地闭了一下眼睛，酸涩感令他没有办法立马睁开，只能眯着眼睛说：“我不着急咧婶儿，我家在清溪村里头我晚上也回不去，对了婶儿，这边几点钟会关门结束啊？”

“娃儿哟，别年纪轻轻的就弄坏了自己的眼睛啊，一直盯着吃不消的，有时候要活动一下双眼的。俺们这边不着急的，十二点也是有人值班的，你要是加班的话就找一下对面看大门的大爷，让他给你留个门就行了。”大婶看顾凯眼睛都已经熬红了。

“好咧，谢谢婶儿。那婶儿你先走吧，我再弄一会，我这速度有点慢了，今天一天好像也没多少。”

“不容易了娃儿哟，已经五大框衣服了，如果想要快一点，可以先把衣服正面的线头都剪掉，然后全都翻过来之后再剪反面的，那样就会节省掉很多中间翻衣服，又找衣服的时间。那娃儿咱就先走了，对了，我桌子底下有个红色的热水瓶，里面还有些热水，你可以喝点暖和暖和身子啊，这边晚上冷的很的。”大婶看着这个比自己家娃儿大不了几岁的孩子，却已经有靠自己挣钱的想法了，而且还是这么坐得住，真的很不容易。

“谢谢你婶儿，你也早点回去吧，路上得小心点啊，我瞧着外面黑的很啊。”顾凯听到大婶教给他的方法，心里有一些感激。

出门在外，人人都是忙碌的，很少有人会愿意把一些技巧直接告诉你，人人都恨不得只有自己知道，只有自己赚到钱。

但是这个婶儿却毫不犹豫的就说了。除了自己的奶奶和自己在村里头的婶婶，已经很少有女性给予他温暖了。

大婶收拾好了自己的东西，然后悄悄地走了，还顺便给正在低头慢慢把衣服一件件拿出来，整齐的堆叠在一起的顾凯关上了门。

大家进进出出，门也随手一带，夜晚外面呼哧呼哧的冷风往室内灌着，大婶的离开阻止了这寒风继续往屋内肆虐。

夜开始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