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过得很快，恍惚之间今天已经是顾凯来到这的第五天了。

距离过年越来越近，车间里面的人肉眼可见得变少了。

巧的是旁边的大婶还在，大婶每天早上还会给顾凯带一个大肉包子。

其实顾凯不好意思地拒绝过，但是大婶一个劲儿说自己家的包子包得很多，不差这一个，放话说要是顾凯不吃的话，那可就生气了。

听到这话之后，顾凯有那么一瞬间心里有种很奇怪的感觉。

他上辈子其实经历了很多事，也遇到过很多人。他知道很少人会愿意无私地给你帮助。

他们或多或少想要从你身上得到某些东西，又或者想要将某些东西寄托在你的身上。

他们都有私心。

但是大婶和他，素不相识，现在还根本没有利益相关，按照常理来说，不构成利益关系，所以很大程度上就是情感的因素掺杂在里面。

顾凯每次吃完都会用三百八十种方法夸奖大婶的包子包得多么无与伦比，从皮到馅、从形状到大小，外形完美，惊天地泣鬼神一般地好吃，堪比孙悟空在天庭吃的蟠桃一般。

大婶每次都乐得直摆手说：哎呦哎呦，哪有那么好啊。

但是过了一会儿又会问：真的那么好吗？

顾凯总是很严肃地说：真的。孙悟空下来都得夸上一句好吃，有包子吃还吃什么桃子啊！

在这边待了五天的顾凯整个人都像是要被吸干了一样，双眼凹陷，眼周泛着浓浓的乌色，头发乱糟糟的仿佛是很久没有打理过了一样，嘴唇干的像是龟裂的土地，稍微用力抿一下嘴都会有血丝沿着裂缝溢出来。

因为节省时间，顾凯只有在吃饭的时候才会想起来要喝水，渴了就下意识地舔一舔嘴唇，越舔越干，越干就越想舔，很快，嘴巴一周也形成了一圈红色的痕迹，像是恶性循环一样。

手指上也不知何时起缠了几个黑色的布条。

回到昨晚，车间内没有丝毫声音，只有外面远处时不时传来一两声狗叫声，才能证明这个夜晚是活的。

深夜工作的时候，人总是会犯困，虽然意识已经不清醒了，但是双手还会机械地干活，一个打盹剪刀就朝手指剪过去了，剧烈的刺痛瞬间将困意赶跑了，顾凯整个人也清醒了过来。

他急忙拿开手指，鲜血瞬间滴在了自己的裤子上，红艳艳的一滴，在惨白的灯光下格外艳红甚至有些刺眼。

因为没有创口贴，幸好这是一个服装厂，平时送过来的衣服里面总是会掺杂了一些碎布料，顾凯只能拿碎布料缠着自己的手指，又拿了一根稍微细一些的布条在手指上用力绕了两圈，减少出血量。

这样做会让手指非常疼痛，但是好在是左手受伤，并不影响右手拿剪刀干活。

翌日早上顾凯起来的时候，掀开布发现自己的手指伤口周围有点泛白，里面红色的皮肉已经向外翻开了，但是好在是已经不怎么流血了。

顾凯急着想要干活就匆匆忙忙地又找了一个新的小布条裹上了。

裹的时候其实比昨天还要痛，因为粗糙的布条贴在外翻的血肉上，手指还要配合剪刀把衣服折叠起来，因此需要不停地弯曲伸直，伤口的地方就会磨得火辣辣的疼。

疼就让他不会瞌睡，所以一天都没有则呢么犯困，只是速度减缓了不少。

到了傍晚五点，大家都开始陆陆续续地离开了。顾凯才从可以把他埋起来的衣服堆中抬起了头，看到了旁边的大婶正准备收拾东西。

他突然想到后天就是大年三十了，镇子上很多商店可能也都要关门了，所以很多东西明天再不买就没法买了。

“婶儿，有个问题想问你一下。”

“咋了娃娃，你说。”大婶看顾凯这几天拼命的干活，眼圈黢黑的，劝他少干点也不听，也许真的有什么困难的地方，所以也不能一直劝。

“这镇上杂货铺在哪呀，后天还开门吗？”

“杂货铺离这还蛮近的，你出门向左一直走，走个十五分钟左右，那边全都是卖杂货的，但是后天大年三十了，后天上午估计再开半天门，但开门的估计也没几家了，下午的话可能就都不会开门了，如果你需要买东西的话，明天最好都买上。”这话一问，大婶就知道顾凯要干什么了，于是给他讲解得很详细。

“好嘞，谢谢你婶儿。”

“客气啥啊，那婶就先走了。”

“嗯，婶儿再见。”

大婶走了之后，顾凯想着明天要是再不买的话可能就没有时间买了，但是自己手上又没有钱。思索再三于是决定找老板先给自己结点钱。

等到车间里面的人陆陆续续都走完之后，顾凯来到老板办公室，老板正拿起挎包准备出门，见着顾凯来了之后，问道“小兄弟咋了。”

顾凯一开始不好意思说要先给自己预支钱的事情，自己还没怎么干就开始要钱，觉得不合适，但是实在是没有办法，还是硬着头皮开了口。

“老板，我手头上实在没有钱，但是后天年三十了，我想买点东西给我的家人，能不能先预支一点钱？我马上大年初三就来上工。”顾凯说得有些着急。

“哦，这事儿。没问题啊，这样吧，我先预支给你二十块钱。但明天剪线头这边估计就没有人了，但是有一批比较着急的裤子要出货到城里面，我现在正准备去拉货，你愿不愿意接，一千件左右，你明天把这批裤子处理完你就可以走了。”

“没问题的老板。”顾凯想也没想地就答应了下来。

顾凯说完之后，老板就从包里掏出了之两张崭新的十块钱给顾凯。

顾凯双手接过之后，老板拍了拍顾凯的肩膀对他说：“好好干小兄弟，上次那个小吴说你剪的衣服的质量最好，一个剪坏的，漏剪的都没有。”顾凯想起来了，小吴就是当时来点衣服的那个人。

“谢谢老板。”顾凯鞠了一个躬之后便离开了，手里一直紧紧的抓着两张十块钱，钱很轻，但是握在手里又是那般沉甸甸的。

走到大门口的时候，他又看到那个山羊胡子的大爷在咿咿呀呀听着曲儿，这次桌子面前摆的没有花生米了，而只有一瓶红星二锅头，还有一个新的小酒杯。

老人仿佛得了趣儿一般，在小酒杯里倒满了酒，右手端起酒杯的时候还配合着小曲儿翘起了兰花指，然后仰头一口，都干掉了。

“啧啧啧，得劲！”他晃晃悠悠放下酒杯，随后手指在空中随着曲儿画着曲线，嘴里还念叨念叨跟着唱，山羊胡子一动一动的，好生自在的模样。

大爷看到了正准备出门的顾凯，用划着曲线的手指着顾凯说道：“小崽子，出门啊。”

“是的，买点东西明天带回家。”顾凯看着老大爷一副惬意的样子，也忍不住笑了一下。

“得，快去吧，再不去都关门了。”大爷朝顾凯摆了摆手，示意他赶紧走。

“谢谢大爷。”这是顾凯来到这个服装厂之后第一次出门，他出门之后想着大婶说的话向左边走去。

服装厂附近没什么人，往前走了一会儿之后才渐渐开始有了嘈嘈杂杂的声音和人影。

街道两边摆着摊位，有地上摆着红红黄黄的对联和福字，卖肉的、卖年货的、蒸包子的都在守着年前最后的一班岗。

顾凯走到大婶说的那个杂货铺里面，杂货铺已经贴上了红色春联，一副喜气洋洋的模样，顾凯走进去对老板直接问到：“老板，在吗？”

随后一声“来咯”，人未到声已到，摆得满满当当货物后面一个人出来了。

“要什么？”老板问到。

“冻疮膏有吗？”顾凯回老板。

“冻疮膏有的，便宜的贵的都有，你看看你要哪种。”

“贵的？贵的起效吗？”

“这当然，我们这贵的可是效果最好的，每日按时认真涂抹按摩，说不定明年就不生冻疮了。”老板手动演示着，凭空抹了点药膏，然后点上自己的手指上，吹了口气，小心按摩着，活灵活现地无实物给顾凯演示如何使用。

“你拿给我看看。”顾凯看到老板卖力的表演，忍不住有点心动。

老板拿出了一管绿色的管状物体递给顾凯，顾凯其实也不懂什么是好的什么是不好的，又叫老板拿了一个便宜的，放在鼻尖轻轻闻了闻。

贵的那个有股淡淡的药香味，但是便宜的那个像是劣质皮鞋的味道，十分冲人。

“这贵的多少钱？”

“三块钱，便宜的那个五毛钱。”

“给我拿这个贵的，哦对了你们这边有热水袋和护手霜吗？”

“有，这个是裸的，适合晚上放在被窝里取暖。这个外面套了棉布套子的，适合拿在手里取暖，不会被烫伤。”老板拿了两个热水袋摆在顾凯的面前。

“你给我拿两个套棉布套子，一个裸的，再拿两个稍微好些的护手霜。”

“好嘞，一共十五块钱。我给你拿袋子装起来。”

顾凯拿着东西走了，他在满是人的街道上逛着，蒸包子的水蒸气随着风飘到了顾凯的面前，携着那香味让顾凯肚子咕噜噜的叫着。

远处路边有一个大爷正在摇一个黑色的葫芦状物体，他坐在小板凳上，慢悠悠地摇动着，还没等顾凯走近呢，大爷站起身来，朝着人群大喊了一身：“炸咯。”

随后“崩”的一声猛烈的“砰”传到了顾凯的耳朵里。

原本的位置烟雾弥漫，但是随后很多雪白的东西蹦到后面黑乎乎的罩子里面，米香肆虐一般的散开来了，旁边围观的孩子们开心极了，一人抓着一把白色的东西往嘴里塞，两边的腮都塞满了，老大爷看着也不生气，只是笑眯眯地接着摇下一锅去了。

还在漫无目的逛着的时候，顾凯看到一个摊子上卖手链，于是凑上前去看了看。

各式各样的手链摆放在一块大红色的布上面，但是只有最角落有一个小小的红色的东西一下子吸引了顾凯的注意力。

是一颗红色的豆子，被一根红绳子穿过。

“老板这是什么豆啊？”顾凯问道。

“这是相思豆—红豆，是送给喜欢的人，将相思寄托红豆上，让红豆代替你诉说自己的相思之意。”老板看顾凯年纪轻轻的，以为是有了喜欢的姑娘，于是耐心地解释道。

此物最相思，此物最相思，顾凯脑中又忍不住想起了这句话。

“我要这个。”付过钱的顾凯拿着这个小小的手链，他把拿着手链的手举过头顶，他抬起头，阴郁的天气仿佛都被这小小的东西带得让人舒心了起来。

顾凯独独地伫立在人声鼎沸的集市中，但是他仿佛听不到任何声音，只是满心欢喜的看着手中的东西，他忍不住想象许衍纤细的手腕带着手链的样子，肯定是绝顶好看的。

想到这里，顾凯内心就像是在波光粼粼的金色海面上涌动一般，忍不住开心，忍不住欣喜，也忍不住想到了他。

他小心翼翼的把手链放进了贴近心脏那边的口袋里，虽然隔着一层衣服，但他能够感觉到那个小小的东西正在硌着他，顿时那种安心感充盈了内心。

放好东西之后，顾凯又随着人流开始走了起来。

他听到一个孩子的声音，那个孩子撒娇道：“妈妈，我想要最好看的仙女棒。”顾凯闻声看去，只见一个女性牵着一个孩子站在烟花摊前，那个孩子双手拽着她妈妈的手不停的摇动着，顶着两个羊角辫的头抬着看着她的妈妈。

“娃娃乖哈，家里已经有了咱今天就不买了。”

“那娃娃今天没买，今天还是最好看的仙女吗？”小女孩撅着嘴问妈妈。

“当然，只要放过一次仙女棒的孩子，以后都会是最好看的仙女的。”

“那好吧，既然我已经是最好看的仙女了，那么这个仙女棒就留给别的还没好看的仙女吧。”小女孩开心的拉着自己妈妈的手走了。

随后顾凯也凑上前去喜滋滋地拿了一盒仙女棒也离开了摊位，还顺手买了一个烟花摊旁边摊位上的东西。

顾凯买完东西之后，刚准备折返，但是他突然想到了在那边独自喝酒的大爷，于是又返回去，在一个摊位上买了一小袋东西之后便正式拎着东西回去了。

夜色已经开始渲染着集市，人也慢慢变少了。但是每个人脸上那满足和开心的笑意，让这个集镇都变得温暖了不少。

回去的路上，顾凯心情是压抑不住的喜悦，甚至可以说是有点激动的。

因为他想到了今年将会是他和许衍一起度过的第一个新年。

自己家的婶婶和叔叔已经早早地去婶婶的娘家过年了，他们本想带着顾凯的，但是在顾凯的再三感谢和明确拒绝之后，他们就走了。

虽然口袋里已经没有多少钱了，但是顾凯手上拎着沉甸甸的东西，这一瞬间的满足感比刚拿到钱的时候还多。

回到服装厂的时候，老板和几个员工已经在忙着一大筐一大筐的卸货了，是临走前老板说的那批紧急的裤子到了，老板老远看到他，便朝他挥了挥手，仿佛在召唤顾凯回去干活一般。

但是顾凯先去了大爷的屋子，大爷还在那边嘬着小酒，已经有点微醺了，因为不仅是手开始随着曲儿画圈了，连头都开始随着咿咿呀呀的小曲儿摇动了起来，略高的颧骨已经有点薄红色。

当他那红红的不聚焦的双眼看到顾凯之后，醉醺醺地问道：“你个小崽子不是买东西去了吗？怎么还没去。”

顾凯没有回复，而是从口袋中掏出了一个小袋子，在大爷的眼前晃了晃，随后放在大爷面前的桌子上。

“哎哟，你个小崽子还给我买了花生米啊。”大爷开心地撸了撸自己的山羊胡子，眼角的皱纹笑得仿佛都能夹死蚊子。

“喝酒怎么能没有下酒菜？那酒喝的哪能得劲啊。”顾凯学着大爷，也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不然你也来两口？”大爷假意邀请顾凯，一副我只是说说，你别当着的样子。

“抽空陪您吧，我晚上也还要加班，你看老板下的那个货，全是我的。”顾凯转头看了看快要下完货的老板，大爷也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只见老板给顾凯比了一个好了的手势。

“这么多啊，有的你忙咯。那你快去忙吧。”大爷捻了一颗花生米，咻的丢进了嘴里，然后嘎嘣嘎嘣的嚼了起来。

“走了，大爷。”顾凯朝大爷挥了挥手，随后拿着自己的一堆东西回去了。

“这小子。”大爷看到顾凯走远的背影，又看了看自己手中的花生米，失笑道。

回到座位上之后，顾凯看着自己桌子旁边放着的东西，突然有种想要飞回村子的感觉，想把这些东西都碰到那人的面前，想要让那人开心。

慢慢品尝完红豆饼之后，顾凯伏案开始修剪裤子。

月色下，镇子上的摊位越来越少了，蒸包子的烟雾也慢慢散去了，原本人声鼎沸的街道此时也只有稀稀拉拉的人步履匆匆地走过。

直到街上最后一个铺子都开始收摊，而那个厂房的灯还亮着，有一个身影还伏在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