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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第二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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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孤独的情人看来,月亮对大海仿佛凝着一双落寞疲倦的眼睛。

他们来到沙美岛,这里是大海、沙滩和木屋亲吻的地方。

在珠宝夫人的热情邀请下,这群即将步入社会和已经一脚踏进社会的年轻人得到了一趟免费旅游。

珠宝夫人非常喜欢旅游,她一路上精力旺盛,为这群初出茅庐的雏鸟们忙前忙后。

玟没来,她的身形轮廓在海岸线的尽头,日光投下她的阴影,黑夜隐去她的存在。

珠宝夫人说玟如今不喜欢旅游,她认为旅游是没有归途的行走,最好的意义是死在路上和死在终点(旅游没有终点可言),而返回原点只是将旅游时的心境冷藏一段时间,况且现在的旅游多数也是出去受苦受罪,她宁愿去附近的公园散散步。

本南退到热闹的帐篷外,她的脑子里充满了大海潮鸣和风扑打帐篷发出的哗啦哗啦声。

“我去海边走走,”她低声对塔拉哈说。

趁众人围坐烤炉喝酒吃肉的空隙,她悄悄从角落里退出来,朝渐渐暗淡的大海走去,像走向某片危险重重的密林,本南感到惬意激动。一个稍大的浪都能把她打倒并拖进大海,夕阳的余晖消退到了遥远的海平面,那里的浪潮泛着斑斓五彩的水花,本南越眺望越是向往,她慢慢朝那个缤纷世界走去,温凉的海水盘旋在脚边,倏然旋急的风粗蛮地吹打她的衣裙,岸边几处突兀的礁石上尚残留几线橘黄色的光,而围拢这片海域的树林已完全陷入黑墨般的夜,两天来,她没有像此刻般喜欢大海,她继续往深处走去……

直到海水的流动让双腿几乎站不稳,本南才停止前进,她四处张望,把自己抛在漆黑晦暗的海天之间,她舒展双臂,享受愉悦的孤独和恐惧,哪怕前方是万丈海沟,她也有勇气一跃而下,任凭海水一边埋葬皮肉,一边抚慰灵魂。

她继续沿临界线踱步探寻,在离她大约百米远的左前方,有块椭圆形的礁石,旁边站着一道孤寂的身影。

本南一眼认出那是自己朝思暮想的,那特别的身姿一旦真实存在,本南心里突然就涌出对大海悲观的恐惧和悚然,她害怕那个立在礁石旁的人一歪身子栽入海中就再也找不到,本南拎起裙摆跑过去,眼里溢出热泪,双手紧紧抓住她的臂膀。

玟清冷的侧脸让人畏怯,在本南看来,她似乎与身边的礁石融为一体,也有了礁石的某些特征,本南注视那双同样远眺夕阳的黑色眼睛,心中的呐喊几乎冲破提防——她这辈子再也无法遇见和她相同的人,那双眼里的空洞似曾相识,她的灵魂此刻也在海天间遨游,

“玟……”

姣好的面容闪过痛苦,本南着实愧疚于把她重新唤回了满是痛苦烦恼的人间。

当澄澈的眼神回归到她身上,满身的欲望已然如风拂散,她爱玟的灵魂,尽管她的灵魂里面有冷漠、自傲、强势、乖戾孤僻的一面。

“我想问你几个问题。”

“我很高兴,你对我总有问不完的事,你想问什么就问什么。”

“你对人抱着怎样的感情?”

希望玟不要以为我脑子坏了,在这个时候问这种问题,但有一定得到答案的理由。

“我在远离人群的地方积累对人的善意,在置身人海时压抑对人的恶意。”

“你会和什么样的人打交道?”

“灵魂不低劣,性格不卑劣的人。”

“我做过一个很奇怪的梦……”本南把她曾告诉蕊思高的光怪陆离的梦境对玟重述一遍,她一点也不担心玟嘲笑自己的幼稚和怪异。

“因为梦和想象的存在,语言才拥有电影般的质感。”

她的理解和认同胜过世上最动人心扉的情话。

玟看重自己每次提出的问题,用心的解答,她能接下自己漫无边际的空想,她能和自己讨论文学、艺术、政治、历史,也能和自己聊明星八卦,花边新闻,这是自己真正想要的!

难道,在日常生活中讨论文学是可鄙的吗?讨论自己喜欢的画作是可鄙的吗?不和生活、工作接轨的话题就是不正经的吗?在成年人的世界里,保留一点点,就那么一点点儿时的幻想和幼稚是可鄙的吗?

在遇到玟之前,这是可鄙的,朋友们的话题永远是旅游、美食、工作、他人,父母的话题是学业、工作、恋爱、婚姻、他人。

而玟,和她讨论多么离谱奇怪的话题她都显得理所当然,给自己认真的答复,她从不敷衍,从不鄙夷一个成年人的童心和幻想,也不认为那幼稚天真、离经叛道。

她们的灵魂在交流,这样的人,一辈子能遇见一次吗?

“我来向你告别。”

“好的,我明白。”

玟眺望夕阳消失的方向,“你不用找任何理由解释你的离开,你也别问我为什么明白,让我们对彼此保留适当的不解和恨意,否则两颗坦诚相待的心无法阻挡痛苦悲伤,互相理解的痛苦悲伤最令人窒息绝望。”

玟走到她面前,“你走吧。”她的眼神坚定如磐石。

本南内心的酸楚像烈焰,像洪水,她忍不住落泪,却拼命咬着嘴唇,憋着泛滥成灾的情绪。

“我让你的心疼死了。”

她们拥抱了一会,但肌肤的触碰在此刻显得毫不真切。

海浪再次涌来,玟的身影不见了。

“平淡……平淡……”。

本南绝望痛楚的内心以麻木不仁的语调一直重复这两个字,她们可能一辈子不再相见,多么悲伤而痛苦的分别,为什么能如此简短“乏味”?

好像跨上地铁时遇见一名站在车窗外的熟人,挥挥手就相互离别,本南想到她以前兼职的那家商店,辞职时要好的同事和她道别。

“再见。”那个同事说。

“再见。”

本南知道她们永远不会再见,这将是此生最后一面,可她们分手的方式那么简单日常,完全配不上分手背后蕴含的意义。

小时候,和朋友分开会抱在一起大哭,会提前几天就作好分别的准备,显得十分隆重正式,现在长大了,发现大人之间的分开,哪怕是最后一面,也可以如此草率,简单到说句再见,简化到一个眼神。

然而,同样需要长时间消化的情绪怎么办?我们来不及悲伤,来不及痛苦,留给大人发泄的时间和空间越来越少,年龄的增长使我们丧失了小时候放声大哭的特权,大人做小孩子的事令人鄙视,又往往羡慕有童心的人,一边嘲笑孩童的天真,一边又轻蔑成人的虚伪,被逼无奈的我们把沉淀郁积的情感扔进了酒精、性、犯罪……

当本南拖着疲惫的身躯走到岸边,风不是风,水不似水,它们失去了定义,本南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她不在乎旁人异样的眼光,径直跪坐在沙滩上,冰冷的血液和痛到极点的心脏让双腿无力,她凝视沙滩上的白沙,脑子里面有太多疑问,甚至悲伤绝望的苦楚在这些疑问压迫下也屈居二线。

本南不解,她的到来似乎是个筹划已久的阴谋,但她找不到任何证据,为什么玟对自己的离开有种早已预知的坦然,萨姆姑姑和玟之间达成了什么协议,蕊思高在其中扮演着什么角色,仿佛有个不一样的世界在自己身边运转,而自己却一无所知。

对疑惑困扰的无知让本南心里泛起怨恨和愤懑,她恨萨姆姑姑和蕊思高吗?说没有那是假话,她恨玟吗?怎么不恨呢?这些日子以来,她像个旁观者,不时出现一下,又立刻消失,不时靠近你,给点希望,又一派轻松地抽身而去,她活在另一个运行的世界里,却不把自己拉进去,她恨自己吗?也恨,怯懦卑微的性格让她对玟若即若离,她在折磨她,也在诱惑她,两人互相试探,如今也互相放弃,那么到头来,自己的爱还是仅仅基于对触碰的渴望,对言谈思想的感佩?直觉告诉本南,恋人之间真正的爱有这些,却不止这些。

不解和恨意把眼泪压回心头,那些徘徊在喉头和眼角的哀痛似乎在它们的作用下渐渐退回阴郁的泥沼,突然她想起玟的话——让我们对彼此保留一些不解和恨意,否则两颗坦诚相待的心无法……

本南哭了,小声的抽泣很快变成歇斯底里的大哭,凄哀绝望的大哭。

心里那块泥沼沸腾起来,她跪在沙滩上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哭的像是要把灵魂扯出□□,本南不想哭,荒谬的是,她就像围观的人一样看待自己现在歇斯底里大哭的样子,是那些情感在哭,是人性的本能必须要哭,她一直很难相信玟对自己的感情,那些隐晦委婉的爱意难以琢磨,现在她为自己拥有爱惶恐悲伤,为失去它痛苦不堪,她触摸到真正的爱情是什么,可无济于事,她不再拥有,也不想将它给予除玟之外的任何一人。

她失去了,无法挽回,在这个物欲横流,爱如儿戏的时代,她得到了和亲情、友情同样难得宝贵的爱情,本南知道玟爱她,她得到了这个人最为真挚深切的爱,但她多希望玟能放下压抑克制的心,抛弃顾虑重重的神色,本南完全乐意把自己的所有给她。

她想告诉玟,她们的爱如常人无异,对彼此的渴望不是病态,对彼此的亲密接触并非不轨之举,我爱你,我们互相爱慕,仅此而已。本南想大声呼唤玟的名字,但窒息的哭泣几乎将她肺部的空气挤净,她泪眼模糊,直到一双手将她扶起。

“你受苦了。”是珠宝夫人。

珠宝夫人把本南拥入怀中,轻轻擦去她的泪,让她的脸靠在自己肩上。

“哭吧,把无法哭泣的人的那份也哭掉。”

珠宝夫人的语气极为温柔,温和美丽的脸此刻满是动容,她心疼好朋友,也心疼她的挚爱,她知道一切,却仅能作为局外人眼睁睁看她们分手。

这世界真是出奇的怪诞,出奇的荒唐,好事结坏果,恶种生善因,颠覆常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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