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福利院算出身，那城市最北最大的那个济宁福利院，就是我的家。或许，前面还要加上一个“曾经的”。

在被赶出来之前，我其实过得好得很，我从小嘴甜，记性好成绩好，院长和老师都喜欢我，我得到的关爱，比其他还处在懵懂的孩子多得多。

如若不是十七岁那天发生了那件事，恐怕我现在还在被院长资助的大学里读书呢。

不过我现在混得也不错，我蹲在街角啃了口苹果，乐滋滋地想，甚至还有闲心思给流浪的小孩分两张皱巴巴的纸币。

没想到，就因为这两张纸币，我就被这流浪的小孩给缠上了。

“喂喂，小矮子，我跟你说过多少遍了，别跟着我，听不懂人讲话吗？”看着又一次跟上来的小孩，我如此不耐烦道。

小孩闻言抬起头看我一眼，又飞快地把脑袋低下，站在那儿，既不答应，也不回答。

走去破庙的路上，我纳闷地小声嘀咕：“我可养不起个累赘。”

破庙就是我现在的家，供奉的神灵早就看不清面容了，也认不出是哪尊大佛，我也就无所顾忌，反正够大，我一个人够住。

进庙前，我左右张望了一圈，没见到那小孩，不过树后像是有个小小的身影，我耸耸肩，也不想管，兀自走了进去。

今日赚了不少，比以往收获都大，我乐颠颠把钱翻来倒去数了几遍，笑得牙都没了边儿。

呆瓜们，没想到吧，小爷一次捞了这么多。

我拍了拍鼓鼓的衣兜，仰面往后一躺，叼着根随手扯的野苗，眯着眼睛从瓦缺里数星星。

叭嗒。

叭嗒。

我摸着落在脸上湿润液体，忽然想起早上火车站里的播报：“……本市今日天气白天晴转多云，局部地域夜间可能有大到暴雨……”

完蛋。

怎么忘了这茬。

这破庙虽大，可根本抵不住暴风雨啊？！

我一个鲤鱼打挺冲出庙门，望着黑压压的天，直接往最近的旅馆跑去。

跑到一半，突然想起那个小小的身影，我暗骂一声，又跑了回去。

暴雨落下来的时候，我果然在庙门前看到了个满眼茫然的小矮冬瓜。

我冲过去，抱起他原路返回。

他一开始还在挣扎，后来好像意识到了抱着他的是谁，也就乖乖趴在怀里不动了。

算我们运气好，抢到了最后一间双人标间，我大手一挥，大方地付了钱，转头在小孩耳边逼逼叨叨：“……这些以后都要还我的。”

小孩还是不说话，把脑袋转过去，头发软趴趴搭在我肩上，洇湿了一片。

我撇撇嘴，不满道：“还是个小哑巴。”

我抱着小哑巴准备上楼，余光透过电梯的透明玻璃，可以看到外面的街景，我似有所感地看过去，目光在接触到街对面那人模糊又熟悉的面容时，蓦地一顿。

打开标间的门，我推了小孩一把：“你先进去，姐姐我突然要办点事，等会儿回来找你，你可别到外面乱跑啊。”

因为回去找那小哑巴，我身上的衣服被淋得湿透，隐隐透出内里皮肉，还散发出一种浅浅的霉味，这让我有些难以忍受。

又往街对面看了眼，我走进商场，随便买了件白衬衫和裙子，又买了把伞，等进试衣间把衬衫换上，我这才撑着伞向街对面走去。

那是个看起来极为漂亮的女人，她化着精致的妆容，穿着高定西装，连头发丝都卷翘着恰到好处的弧度，惹得匆匆路过的行人都不禁频频向她望去。

她在檐下躲着雨，如果不细看，人们恐怕更多会料想这位佳人在等哪位绅士的迎接，而根本不会注意到她那双精明的凤眸里有着几分潜藏的焦躁与迷茫，衣摆也已经染脏了好几块，只是因为是深色，不大看得出来。

我知道她在焦躁什么。

我朝她走过去，把伞移到她头上，在她肩头拍了拍。

她转过头，看见是我，连表面的体面都差点难以维持，伸出手捂住嘴，满是掩不住的惊讶。

我当然也知道她在惊讶什么。

正如她那墨色瞳孔中映着的一样——因为我和她，长着一张一模一样的脸。

甚至连腰上那颗红痣，都长在一模一样的位置。

我把伞向她那边倾去大半，低声道：“过去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