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政与兴安公主在屋内足足密谈了一个时辰,外头伺候的下人都被撵开了,一律侯在院外,谁也不知道里面什么情形。
尔籁还住在客堂的小院里,今日听说府里要来贵客,她便也没出门去。前几日昭然来过之后,再没别的人来了,不过就连贺政也一直没出现,不似以往,时不时便往这边跑。
她心里乱的厉害,只偶尔出去转转,大多数时候还是在院子里一个人练武。翠华有时想跟她说几句,可她说不了两句就沉默下来,似乎神游物外、在思索着什么,便也只能作罢。
姜瑜和翠华正不知道在外头聊什么,尔籁坐在铜镜前,目光直视着镜中的自己。她自小缺吃少穿,长大后虽然吃得多了,但也多是吃些便宜饭菜,量大管饱的。所以尽管后来跟着匡静没缺过钱花,但她也鲜有长肉的时候。但在祁王府暂住养病的这些时日,她却明显胖了些,面颊上都有肉了,下颌处的骨头都不似从前那样棱角分明了。
就这么看了一会儿,她忽然抬手将桌上的几样物件都扫落在地。屋里一阵巨响,外头姜瑜几人都急匆匆跑进来,却见尔籁栽在榻上,两眼紧闭,怎么都叫不醒。
翠华急忙叫人去请郎中来,又让姜瑜派人去告诉贺政一声。那护卫急匆匆跑到前厅,却见众小厮都被赶到了外头,便问:“今日来的贵客还没走?”
“没呢,怎么了?”
“诶呀,客堂的娘子出了事了,看看殿下去不去瞧瞧去。”那护卫跟着姜瑜在客堂守了这些天,也知道尔籁是十分得贺政看重的,眼见小厮不肯因为这事进去搅扰,便说,“那这样,我进去通报,有什么事我担着。”
那小厮一听,便给他让了路。他在外头叩门,里头贺政极不和善地问了句:“何事?”
护卫忙道:“殿下,客堂的娘子忽然晕过去了,已经派人去请郎中了,姜统领派我来告诉一声。”
等了片刻,贺政便过来开了门。他脸上隐约有怒容,但也带着两份急切,压着声音问:“怎么回事?晕过去了?”
“是,忽然晕的,郎中还没来。”
贺政略一思索,回头向着屋里和兴安公主说:“我去看看,你要等不及就先回去。这事我还得想想,急不来,你容我多想几天。”说完便拂袖跟着护卫走了。
方才二人正因前话闹了点不痛快,这下算是撂这了。兴安公主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在屋里躺了一会儿,忽然起身出来,问外头探头探脑的小厮、丫鬟:“客堂住的什么人?”
有丫鬟说:“禀公主,是殿下的一位贵客。”
“贵客?”她又问,“住了多久了?”
“得有……”那丫鬟想了想,“前后总有两个来月了。前向听说她受了重伤,是留在府里将养的,近来好了些,殿下就不怎么去看望了。”她话里有话,也不知是刻意说给兴安公主听的,还是日常间嚼舌根子惯了。
兴安公主也没说什么,只是眼珠一转,朝她招手:“前面带路,我也去客堂瞧瞧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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郎中很快就到了,跟贺政招呼过,才上前去给尔籁把脉。贺政喝了酒,怕自己一身酒味便没近前,只坐在跟前,一直看着昏迷不醒的尔籁,似乎在思索和犹豫什么。
郎中摸过脉象,才说:“看来是内调不足,之前太医开的方子可还在?我瞧瞧都用过什么药,免得相冲。”
“在的。”翠华贴身掏出一张纸来,“这是我抄的一份方子,请瞧瞧。”
“嗯,都是上好的药……知道了,我再重开一副内调的方子,每日早起给热上一碗蛋汤垫下再喝药,喝个两副就差不多好了。现下我要行针刺激穴位使她转醒,来个人按住些。”
姜瑜看了眼贺政,便往前走了一步。贺政慢了一拍,却还是站了起来,于是姜瑜又停下脚步,退到了一边去。
贺政随手脱下外衣挂在架上,洗了洗手,才坐到榻边,一只手按住了尔籁的胳膊,另一只手蒙在了她眼上。郎中顿了一下才起手下针,总共扎了三针,各在眉心、耳后两侧。第三针下去,尔籁的身子果真抖了抖,慢慢睁开了眼,可眼前是一片黑,她眨了眨眼睛,感觉到旁边有人。
贺政问:“针能拔了么?”
郎中会意,连忙上手拔掉了针,这才被翠华带着下去开方了。
贺政于是缓缓移开手掌,尔籁再睁眼,便朦朦胧胧看见一个人,半天才看清是他。
“先前没觉得不舒服么?怎就忽然晕过去了?”贺政悄声问。
尔籁看他半晌,却问:“你喝酒了?”
“嗯。”
答应了这一声,二人便都再没说话。
姜瑜不知何时带人悄悄退了下去,门还大敞着,外头却空无一人了。
尔籁想起身,这才发现贺政的手仍握着她的小臂没放,于是再次抬眼看向了他。他眼角有些微醺的湿气,目光没有了平日里的自得和警觉,而是带了一点愣神和疲惫。他捉着她的小臂,忽然将她的掌心贴在了自己心口。
他外衣脱在了一边,只隔着一件薄薄的里衣,心口的温度一下子便传到了尔籁手上。她一惊,忙想缩回手来,却见他闭上眼睛,低声说:“让我试试……”
虽有些不明所以,但她还是慢慢放松下来,由他拉着自己,掌心传来他“扑通扑通”有力的心跳声,似乎在逐渐放平稳。
门外有人影一闪而过,尔籁顿时警觉起来。贺政同样察觉,放开她起身,随手拿起外衣披在肩上,走到门边,疑惑地来了句:“你来做什么?”
兴安公主脸上挂着一丝难以捉摸的笑:“来瞧瞧你的贵客啊。”她看向尔籁,“瞧这打扮,还以为是位小郎君呢,被你私藏在这里。”
“别胡说。”贺政没好气道。
尔籁没见过她,却见她极其自然地坐下来,拉住了她的手,笑容洋溢地说:“瞧这妹妹,一看也是练武的大家,与我志气相投,该要多聊聊。”
贺政不客气道:“这是我家客堂,没人请你大驾。”
“撵我?”兴安公主没在意他,盯着尔籁问,“你呢?也撵我?”
尔籁觉得莫名其妙,但被她这么一看,竟然有些慌了神。她避开兴安公主的视线,摇了摇头。
“瞧,这妹妹可不撵我。”兴安公主乐呵起来,“十六,你的客人请我留下,你难道还想赶我走?”
贺政面色沉沉,又朝尔籁望了一眼,最终沉默地走出了房门。
“你知道么……”兴安公主目送他关上门,这才回头对尔籁说,“你的眼神在出卖你。”她放开尔籁的手,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这初出茅庐的骗术——实在低劣,只有一时迷了心智的人才会上当。等他清醒过来,你的小儿手段……就无处可施了。”
尔籁眼睛晃了晃,没有说话。
“还有……”兴安公主有些嫌弃地看着她身上的衣裳,“你要做的事,难道只有男人才能做么?不是的话,你穿成这样做什么?”她在军营中向来是穿戎装的,但每每回京城,便是盛装而归,一头长发也要仔仔细细盘出样式,从不让人觉得她是在军营里受苦受难、风尘仆仆回来的。
“我一眼看你,便知道你的出身和阅历。”她十分不屑地打量着尔籁,“虽不知道他看上了你什么,但靠着一时新鲜,你永远也拢不住十六这样的男人,罔论其他……更多你要做的事。”她抬手拆掉了尔籁头顶的木冠,“女人就是女人,没必要强行去做男人。如我这般在战场上领兵打仗之人,也有时候做做自己,你又是何必呢?”
尔籁被她说得有些喉头发闷:“你……你知道什么……”
“自然知道,不过是父母之伤,千年来不都是这样的?可人难道要一辈子活在那些伤痛里?”兴安公主冷笑,“你以为我不知,是以为我生在天家,离平民百姓那些儿女争斗很远吧……你错了,天家不过是华贵迷眼些的囚笼,真到了分权势的时候——皇帝是男人、太子是男人——你可曾听说过,哪个公主最后得继大统的?”
“什么意思?”她说的事情离尔籁太遥远,她甚至有些跟不上。
“父母无能,儿女自然与金银同价——或连饥饱都顾不得、或以儿女去换荣华。我天家女儿若也如此,才是真可叹,白白生在帝王家。”她似乎胸有成竹,也像是在自说自话,“不若我们做个买卖,我给你想要的、你给我想要的。”
尔籁的目光之中透露出的仍旧是茫然。
“你的胆气令人敬佩,但你什么都没有——钱、人、后盾——你手头有能为你所用的,你却不会用,到最后少不了为人所用、为人驱使。”兴安公主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了,“我许诺你……”她凑到尔籁面前,一只手挡在嘴边,小声说了句什么,“……如何?”
尔籁着实有些被惊着了,瞪大了眼睛看向她。
“没错吧,你要的是这个。”兴安公主再次拉住了她的手,“我教你,怎么才能达成这件事。”
“……为什么?”尔籁不解。
“哼。”兴安公主勾起嘴角,“你要的……未必就不是我要的啊。”
作者有话要说:贺政是对尔籁动心的,幕强+怜惜
但男人的想法,尤其是这种自我感觉良好、又条件优渥的男人,势必是会权衡利弊
基本是“上头-摇摆-疏远-再上头-再摇摆…”这个过程
很符合生活中遇到的这类男人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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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真的很少恋爱脑,起码我到现在没见过
有一个词虽然我很不喜欢但是不得不承认,叫作妇人之仁
女人很容易被感性控制,只有意志坚定、目标清晰,才能对抗这种非理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