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战是不可能冷战的，对于前面两人谁都不肯先踏出一步的那四天，许择持严肃批评态度。
所以当晚，谈话戛然而止，和谐地回到家里，出了电梯彼此互道晚安，还预定了明天的画画课程。
周祺心里的盾牌层层加密，胡乱戳弄搞不好就是同归于尽，他得想个办法循序渐进，到时候等他进了她心里，就有机会治疗她的伤痕...许择很有信心。
他像是拿一把小锤子磨墙的安迪，如果可以重见天日窥见星光，挖二十年又怎样，是他赚到。
【妈，有事求，速接电话。】
...
周祺洗过澡后裹着浴袍钻进阳台的摇椅里吹风，虽是盛夏，但晚风清凉，比吹空调好受，夜晚安静，最易发酵情绪，也最适合抚平情绪。
16楼的高度，看下面一点也看不清，所以她只能抬头望天，无星无月，被泼了墨一般的黑，没比下面好到哪里去...
照例是睡意全无，手里捧一本《第七天》细细地读，落地的夜灯只照亮这一角...
‘他觉得他是世界上最聪明的孩子’
清醒的时候她从不敢刻意去思念自己的父母，每一丝灵魂都会发痛。
曾经她也听过这句话...
父母是偏爱她的，他们本来只想要一个孩子，生下哥哥之后，妈妈思来想去还是想要一个女儿，才有了她...
就算成绩中规中矩，爱好特长学着学着半途而废，他们也觉得她是世界上最聪明的孩子。
十九岁的时候，周祺接受第一次催眠治疗，在谭黎镜的诊疗室。
她不记得她说过什么，是后来谭黎镜讲给她听的。
她说：要是没有我就好了。
她分走了父母对哥哥的爱和赞美，分走了父母对哥哥的陪伴和照顾，最后彻底地抢走了他的父母....
要是没有她就好了...一切都会回到正轨，没有人会离去，没有人要牺牲，哥哥也不用那么小就赚钱养家，为她赔上最好的青春年华。
她产生自.杀的念头，被谭黎镜拉住。
“你不能离开，你的离开换不回他的父母，只会让他彻底一无所有，周祺，你得明白，你不可以让他一无所有。”
谭黎镜用这句话把她绑回人间，绑回那间诊疗室，绑回那张椅子...
去年，这庸医向她道歉，为这句话，说他自己是在道德绑架，又说对于医生来讲，留住病人的命高于一切。
“哪怕是绑，我也得给你绑回来。”
周祺记得她笑了，并且笑个没完，那时她的病情趋于稳定，正处于停药的尝试阶段，不再时常做梦，却又怅然若失，不做梦...她便失去了再见父母的唯一机会。
手机‘叮咚’一声响...
周祺低下头，发现有泪滴在书上，洇开一小片水痕，手指轻轻抹了两下，隔上书签合好放在一旁...
微信里是一张许择发来的图片，他拍了一张夜晚的天空，然后拙劣地p了星星的emoji在上面，大的大小的小，努力表现得错落有致些...但难免杂乱...
他们两家的阳台本该彼此相邻相望的，但由于周祺极其讨厌阳光，所以在阳台的窗子上也一并安上了遮光窗帘，现在只开了中间一点点，只为吹进些风...
他知道她在阳台吗？
同时仰望着一片天空...因为没有星星，所以做一张‘星空’来给她看....
这次她肯定是在笑，拜落地灯光所赐，透过玻璃窗她看见了自己的笑脸，眼角还泛着水光，眉目却已舒展。
周祺有种预感，自己只要掀起面前这扇厚厚的窗帘便可以与他对视，他一定还站在那里，或是望着天空或是望着她...
【晚安】
这是许择收到的回应，表示对面的人还没睡且已经收到了这张照片，然后....就要睡了。
他的确还在阳台，周祺那里什么都看不到，房子隔音太好，也听不到，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心理状况不太好的人大多有睡眠问题，这是不可避免的，那么她睡得着吗？
他见过的这几次，都是她情绪很差身体很差的时候...仿佛累极了身体停止运转自动休眠。
他很担心她。
送一张手作的星空给她，想说：我就在你隔壁，永远在你隔壁，随叫随到，所以不用怕，安心地睡吧。
希望他的女孩儿今晚做个好梦...明天开开心心等他来见她。
.
许择上午10点准时端着一盘蟹柳厚蛋烧和一杯黑豆浆站到对面门口，按了一下门铃...没人应。
输入密码进去，刚把手里的东西放下，就看到周祺满脸困倦地拉开卧室门，不耐烦地踢踏着拖鞋走到门口，推门往外望了望....当然没人。
火气更盛...砰一下摔上...连许择都震了震...
“我在这儿呢...”语气很无辜。
“...”
漫长，也许没那么漫长的沉默后，周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住头发挡住脸跑进浴室....而门外那人愉悦的笑声还是传进来，钻进她的血管里。
这面镜子善良地很，没把刚刚起床的她照得太狼狈，脸颊和耳尖的红也是轻轻点缀....嗯，不丑。
洗漱一番重新回到餐厅坐下，看着面前还温温热的食物，以及旁边一脸期待的许择，周祺对这场面还不是太熟悉...
豆浆是无糖的，口味清淡健康，蟹柳厚蛋烧难免有点腥，但在她接受范围之内，很好吃。
“黑豆浆对女孩子很好，所以我自己现磨了一些，磨得很细，应该不难入口吧，你觉得怎么样？”
周祺的丸子头松散地扎在头顶，几缕碎发落在脸颊，许择轻轻将其别到耳后....
“你很会伺候人嘛~没少做过这样的事？”
大设计师的手顿在周祺脸旁...眼里浮出一抹不敢置信：“什么没少做过！我第一次做好不好！除了你，我还能伺候谁去？”
周祺皱眉...
“不是...不是那意思，我是想说，除了你，我才不伺候别人...”
这话说出口好丢人，但是说给周祺听的话，就....还挺能接受。
“吃过早饭你得跟我上课了，做好准备没？”立刻转移话题，意识到这是个不错的接近她的机会，许择连夜制定授课攻略...
不能太过一板一眼，否则课上的枯燥乏味，周祺不干了怎么整...
画画这么多年，教别人还是头一回，对象还是自己喜欢的人，许择兴奋又紧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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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室看着像被重新布置过，物件摆放规矩了很多，颜料一只一只排进收纳盒里，高高摞着，有几大箱，画板还是只有那一个，上面夹好了新的素描纸，下面铺着一卷带的铅笔，深浅粗细一应俱全，全部削好，不给人偷懒的机会。
椅子换了个稍微大一点的，但也不能说是双人椅，因为此时此刻周祺觉得很挤，她和许择腿挨着腿肉贴着肉，穿着短袖短裤的家居服，却还是很热...
滴...
许择开了空调，恒温22度。
她无话可说了。
许择说看得出来她曾经有过一点基础，让她画个苹果给他...
周祺踌躇两下，开始动笔，从前小的时候她画静物画得还算不错，架不住十几年不动笔...手都在抖，因为被人看着...
暗部的调子不敢使劲儿，几乎看不出什么阴影，许择愣夸，说她很有天赋，周祺强忍住笑...这要是让她的美术老师听到了，得气疯。
“我当时可是我们班上最没天赋的一个...”
许择轻笑：“那你们的班肯定是天才班。”
油嘴滑舌！
周祺没搭理他，继续和阴影较劲，一只手攀住她的，两人顿时重回那天下午的姿势，只是更亲密了些，周祺身体前倾够着画板，许择朝她倾来够着她，简直难舍难分...
完全无法专心！
许择耐心为她示范，由浅至深在纸上打着调子，他很稳，线条均匀分布，连带着周祺的手都稳了下来...
手指放松下来就能打得稳，他看出她的紧张，并且为之窃喜然后加以开导...
一颗苹果活灵活现，纸巾揉擦之后更显柔和，许择让她再来一次...这次周祺不紧张了，放慢呼吸和手速，很快又一颗略小一点的苹果跃然纸上...
好可爱...
周祺很开心。
许择感受得到。
得了趣，周祺就想再试试更复杂的，许择只好找来一张双耳罐子的图贴到前面，让她自己发挥...
聚精会神，以至于全然没注意到逐渐逼近的脚步声和许择眼底的柔情坏笑。
“儿子~妈妈来了~”
随着这么一声，画室虚掩的门开了，又是尴尬的六目相对，只不过这次周祺自己变成了屋内的人...
刚才觉得还好，如今在长辈的注视下，立刻就显得过分亲密了的姿势让周祺一个激灵窜了起来，标准军姿站在许择一步开外。
不过尴尬的好像只有周祺自己一个人...
许择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没动，只是回过了头，说话带着淡淡的埋怨：“妈...你怎么进来的？不对，你怎么知道我住哪？”
周祺看不见的地方，许择悄悄给林女士竖起一枚大拇指。
林女士强行逼自己把视线从周祺身上转移到完蛋儿子身上：“怎么？坏你好事儿了是吧...有女朋友也不带回家来，看我干着急！”
追女孩儿也追不上，还得她出面！
周祺顿时慌了，摆着手想解释：“阿姨，您误会了，我...我不是，我...就是学画画的...”
林女士立马上前两步，握住周祺脏脏的小手：“周祺！我知道你的，你演的戏我正在看呢...哎呦，真漂亮，比电视里还漂亮，是不是儿子？”
“还有还有，上次他那个什么秀，你是最漂亮的！”
没给周祺说不的时间，林女士自顾自半搂着她就往外走，路过卫生间两人还不忘洗手，把许择完全晾在一旁：“他爸爸煲了乌鸡汤，本来给他送的，这不是你在这儿嘛，正好，这汤女孩儿喝好，给他喝太浪费了...”
许择：“.....”
周祺到现在都还是一脸懵，但已经被塞了一碗鸡汤在手里了，热乎乎的，淡淡药材的气味，不适应但不讨厌...
真的...不讨厌。
她说她是最漂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