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聊得热火朝天，另一头的乾坤殿却空寂如无人。

凌尘霄跪在大殿中央，满身落寞，“师父，绝云间弟子，真的不能……”

几日前出关的老掌门捋了捋洁白的胡子，瞥了他一眼，幽幽道，“不然你以为师父一生孑然是因为好男色？”

凌尘霄被师父的一番话噎的回不过神来。

老掌门沧桑的声音却变得正经，“尘霄你记住，一旦你选择了这条路，便注定要失去一些东西，你若真心有她，这掌门……咳！不做也无碍……反正师父有的是时间咳咳！”他忽然猛烈咳嗽起来，“去找一个……新的掌门咳咳！”

凌尘霄看他如此，心中一酸苦笑道，“师父在尘霄身上花了一生的心血，尘霄怎么能辜负师父，辜负绝云间。是尘霄太过任性……居然问这些愚蠢的问题……”

老掌门半天顺回气，“尘霄，情爱是这世间最美好，也是最伤人的东西……”说着笼袖闭目养神，“你生在绝云间，没有见过北漠的龙卷风吧？世间情爱便如龙卷风一般，见过的人……都非死即伤。”

“弟子明白……”凌尘霄低着头，虽这么说，可思念之心却依旧无法自控。

他想去找她，想一直一直看着她，“可是……”

老掌门推出一个盒子，“这是亡心咒，能斩断你内心最重要的牵系，为师指了路，可选择权还是在你，道法自然，不得强求。”他闭目沉吟，“无量天尊。”

便不再说话了。

凌尘霄出神地着桌上的锦盒，连掌门师父什么时候出去了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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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云间北峰，绝情崖畔。

“这绝情崖是绝云间最高的地方，放眼望去，山雾氤氲，松针雪落，整座绝云间尽收眼底。”

柔岂背着手，闭目迎接清新崖风。

“我说，都这么久了，你还没把你师兄搞定吗？”忘忧望着远处的雪山顶，神思漫漫。

已经过去了五天了，凌尘霄虽然也派了一些绝云间弟子去看守北荒山寻找线索，可查了这么多天，还是没什么大的进展。

“哎哟……师兄一心都在门中事务，何况他早晚要继任绝云间掌门，心思不在儿女情长上……不过呢，能一直陪在师兄身边我就很满足啦。”柔岂眼界天真不知她眼中心思，只是说起凌尘霄她的眼睛都亮了。

忘忧知道她心中无暇，自己也正是因为如此才莫名与她亲近，想保护她。

“你呀，还是太嫩，今天姐姐我就教你一招。”她说着脱下毛茸茸的披风，底下纱裙瞬间被风扬起，“你看好了，这支舞，我只跳一遍。”

迎着山风，指尖灵动，身姿翩然，发丝翻飞，纱裙在风中扬起，如一支飞舞的红蝶。

柔岂看得呆了，完全没注意到远处松针下站着一个人。

白衣胜雪，他与这世间融为了一体。

雪花悠悠落在肩上，他却全然不顾，只沉寂在绝情崖上那一只忘忧蝶上。

次日，忘忧就离开了绝云间，在风雪中一路往西行去。

凌尘霄见柔岂托着腮坐在山门旁，不禁问道，“小师妹？你在这里做什么？”

“忘忧走了……她不让我送她，只说让我在这里等你替她告别。”说着说着她红了眼睛。

凌尘霄心中一颤，“她……是回姜城了吗？”

柔岂摇摇头，“她似乎提过要去查什么东西，好像往西去了。”

“西？”

此时，山道上，迎着风雪，又缓缓走来一人。

凌尘霄望去，“无量天尊，少司命来此有何贵干？”

阎小狼微微仰头看着他，“敢问道长，阿月可在此处？”

“她……”凌尘霄望向远方，“她恐怕是去了敕都。”

小狼眸光一动，“多谢道长告知。”

言罢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凌尘霄看着他消失在山脚拐道，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走吧，要下大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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敕都国立于西方，主城名唤墨帝城。

此时忘忧正隐蔽在墨帝皇城的主殿顶上。

天上圆月高悬，大地一片透亮。

她青丝高束，面容皎洁，一身墨色劲装干净利落。

“国师的一石二鸟之计果然了得，”殿内传来高昂的声音，“只是万一最后毒源没落在我们手里，那……”

忘忧听不清接下来的话，又听了一会儿，更多的是摩珂的奉承之音。

好半天后，才有一个淡淡的声音冒了出来，“陛下谬赞，只是夜色已深，本座须先行回宫准备后续的事了，告退。”

“是是，国师大人慢走。”

很快，里面的人都鱼贯散去了。

忘忧蹲在殿顶，吹着晚风消化今夜唯一的一个重要的消息：原来之前明明稳赢的战役输的这么惨烈，皆因敕都有个什么国师一直在背后放阴枪。

大殿一时便空了。

她眼珠一转，这敕都王什么时候都能杀，还是先去会会那个什么狗屁国师。

这么想着她一个鹞子翻身，绕过皇城守卫远远地跟着狗屁国师。

很快，忘忧便看到那个身影独自进了一座巍峨壮丽的宫殿，随即大门轰然合上。

上面金漆三个大字：护国殿。

忘忧冷冷一笑，又等了一会儿，才一个跟头翻下殿顶靠近窗户。

屋内灯火通明，看来这国师为了敕都也是鞠躬精粹，深更半夜还在费尽心思怎么折腾镜国。

忘忧重新拾起暗卫的本事，倒是一丝也不见生疏，几个影步下来，佩剑自背后抵在屋内人咽喉上，“不许出声！否则宰了你！”

随着一声轻笑，却让忘忧一瞬间失了神。

同时那人转过身，摘下巨大的斗篷，一张倾城绝世的脸显露在眼前。

他缓缓抬起眼看着眼前人，媚眼如丝，烛火在他漆黑的瞳孔中跳跃不已，促狭道，“看来我的忘忧真的很想念我啊……”

“居然是你……”忘忧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忍不住后退了半步，浑身进入了戒备状态，“在宿雩山偷袭我们，北荒山那场诡异的火，都是你干的？”

落欢似乎心情不错，大殿内昏惑的光在他的瞳孔跳跃，他笑容明朗，“乖孩子，果然没让我失望。你知道为了杀掉你们，敕都损失了多少兵力吗？”他看向烛台，漫不经心地自问自答，“将近十五万。”

忘忧气得手发抖，咬牙切齿道，“就算二十万，也抵不上我赤翎军的重要……”

“你的赤翎军，是为了杀我吗？”他似乎笑得更开心了，“我的忘忧真的越来越厉害了，懂得利用人了。”

“既然你都知道了……”忘忧将佩剑往他手中一塞，大有壮士断臂的悲壮，“那你杀了我吧，你不是一直想要我的命吗？”

落欢把玩着手中佩剑，狭长的眉眼似有流波涌动，“这把佩剑，还是我送给你的。”

“对……”忘忧看着他手中佩剑，“这把剑……很好看，它陪我到现在……就是为了这一天……”

落欢抬眸看向她，忽然一阵劲风迎面而来。后者伸手一挡，一个不慎被压在了地上。

忘忧跨坐在他身上，佩剑高高举起，不过毫厘便能刺瞎他的右眼。

落欢轻轻一笑，深深的目光几乎要将她吞没，“我早该知道，你不是个会轻易认输的孩子——你在剑上下了人类的骨灰。”

“我知道这世间奇毒都毒不死你，但青骨会瞬间封住你的法力，让你变成一个凡人，一个凡人……怎么跟我斗？”

她的话好像一个很好笑的笑话，他忍不住上扬的嘴角，“看来我是小看你了。”

“是谁造就了今天的我，落欢，这一切都是你自找的！”忘忧居高临下盯着他，此时也有心情揶揄他：“我不得不承认你这双眼的确生的好看，你说，如果我这一剑下去，它还会这么美吗？”

“会瞎，”他接道，双眸灼灼生花，眼里只有她，似乎比她还激动，“你要杀我，今夜是你唯一的机会。”

忘忧抿着嘴，手一抬，却又滞在半空，“有一个问题，我一直想问你……”

身下的他眨了眨眼，意识她继续说。

“为什么要杀他……”

“杀谁？”

“我的师父……沈玉山。”忘忧红了眼眶，“为什么要杀他？一千年了，我夜夜梦魇，都是你吃了他之后回眸看我的这一双眼，落欢，我师父只是一介山村大夫，与你什么仇什么怨你要杀了他？！”

“他啊，”落欢暧昧地眨了眨眼，一脸无所谓的表情，“因为他该死了，我送他一程，不好吗？”

“你！”忘忧见他如此无视沈玉山的性命，愈发怒上心头，“他是我最爱的人！落欢，你真是无药可救！”

“我无药可救……”他嗤笑，忽然抬腿，挑衅般一顶忘忧的屁股。

后者没想到他会来这招，身子一个前倾支在他耳畔，鼻尖对鼻尖，不过咫尺之遥。

他媚眼如丝，深深地凝望着她的眼睛，眼中藏着危险而隐秘的欲望，音色沙哑，却诱人心魂，“对，我病入膏肓，嗜杀成性，你……又奈我何？”

“落欢！”忘忧红了眼睛，强忍着不让泪水留下来，“你这个没有心的魔鬼！在你眼里别人的命都如此轻贱吗！”

“对，我就是要毁你所爱，听说你最近和境国的国君走得很近啊……”

“啊！！”忘忧怒吼着一剑刺入他心口。

一剑一剑又一剑，她似疯魔，心痛得无法呼吸，索性也不再呼吸。

她不明白，有太多的不明白。

她不明白落欢的眼神，不明白他的意图。

可到了现在，她什么都不管了，满脑子只想要他死无葬身之地。

地上越来越多的血染红了二人交缠的衣摆。

落欢躺在血泊中，不断地咳血。

不知刺了他多少剑，最后一下，佩剑被折断，剑刃就这么留在了他血淋淋的伤口之中。

忘忧双眼血红，直到剑断的那一刻她才猛然惊醒。

此时落欢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

看他艰难地喘息着，忘忧心痛得难以复加，面上却异常平静，眼泪簌簌往下掉，“不光是为了师父，还有镜国的将士们……其实把剑交给你的那一刻你就应该杀了我……”

她站了起来，裙摆红了一大片，因身着赤红衣衫才不觉得刺眼。

“至少那一刻……我是真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