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洗完澡已经快10点了，易知时窝在床上，以为自己会很快睡着，但睡意并没有袭来。他曲起食指揉了揉眉心，闭上眼还能看到暗红血迹，无规则地飘闪在眼底，一会一滩，一会又出现在另一边。

再次醒来房间已是一片漆黑，易知时翻了个身，猜想现在究竟是晚上还是第二天晚上了。可惜自己实在是睡迷糊了，也觉得无谓为难自己。认命般把手伸向枕边的手机，潘小景的未接来电两个。

是晚上十点，他并不着急回复什么未接来电。他现在更应该起来吃点什么，算起来他已经20多个小时没有吃东西了。

他起来煎了块鸡胸肉，搭配着蔬菜沙拉，正吃了没几口，潘小景的电话又过来了。

“猪都没你能睡，出来吃夜宵。”潘小景那边有点吵闹，听得出是在什么小吃街。

“不了，三好青年，健康饮食。”说完又嚼了一口黄瓜。

对面顿了顿，没有继续调侃的意思，“是你吗？”潘小景这话问得没头没脑的，但是易知时明白他的意思：“多爷说是就是。”

潘小景安静了几秒，深吸了一口烟，又缓缓吐出，眼神随着烟雾渐渐飘远，“行，咋样都行。”

“他，怎么处理？”

“谁知道呢，是抛海还是烧了，多爷那边都有人可以帮他处理，这就跟咱吃饭一样平常。”潘小景说的很平淡。

“如果是烧了，有办法弄到骨灰吗？”

潘小景呼吸一滞，“你就想一出是一出吧，干嘛你要，你要供在家里留着当纪念品吗？谢谢大家参观，这是我杀的第一个人的骨灰。”他还知道是在人来人往的街上，所以尽量压低了嗓音质问。

对面不知道是被他说愣了还是什么情况，半天没有回应，潘小景看着惨白的路灯，如果易知时现在在他面前，他倒是想看看这个人脑子里到底装了什么。

“我想想办法。”“不行就算了。”

对方的话从听筒里传来，和自己出口的话完美重合后又盘绕进了耳朵。

关迈勇死后的半个月，多爷把尊海看场子的任务给到了易知时。说明多爷给与了他一丝信任，又或许是再一次的试探。

尊海在多爷的手上，是高出蔚蓝不少层次的产业。蔚蓝小打小闹，只是用来处理手下的隐秘角落，谁会在网吧卖货。尊海不一样，2-4楼是KTV，5-12楼是客房，对外称私人会所。熟人带熟人，生面孔一律进不来。

看场子，无非就是到处游荡待命，哪里找茬上哪里。易知时只是其中一员，并不起眼，陪着潘小景在楼梯间抽烟。他俩一上一下的坐在台阶上，潘小景知道他不爱抽烟。抽完一根后也停止了，俩人谁也没说话，也不知道对方在想什么。

“关迈勇是阿七派手下亲自处理的。”潘小景盯着对方的后脑勺突然开口。

猛一听到这个名字，易知时没能立刻反应过来。而后缓缓点头，他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就是没什么机会。多爷似乎很在意关迈勇，这种小事居然也用上了阿七。

潘小景还是目光沉沉地望着他的背影，好像要看出一个洞。他看到对方点头，看到对方的肩膀因为双手的交错而出现轻微的耸动。

“接着。”话音未落，易知时条件反射似的回身接过了对方抛过来的一个铁盒，“铅笔盒？”他抬头看了看潘小景，就差把问号贴到脑门上了。

潘小景下巴一挑，“不打开看看？”说完又夹出一根烟点上。

易知时的心跳开始无知觉地加速，他好像对里面的东西出现了一种莫名的直觉。果然，M9刺刀。再一次看到它，易知时几乎忘记了呼吸，回过神猛的吸了一口气，空气里掺杂了些许烟味。

他回头瞅着潘小景，“大潘......”

“行了行了，一副要以身相许的模样干嘛，也就这一次了好吧，你这莫名其妙的癖好我下次可不惯着了。人确实是弄不到，这刀是以前跟过我一哥们托了好几层关系给偷摸整出来的。你自己放好了，别放到明面上，到时候大家都兜不住。”潘小景说完又猛吸了口烟。

易知时看了眼潘小景，不自禁笑道：“行，这一次就够了。”他把盒子在手上转了几下，放进了外套内侧的口袋。

潘小景把腿一伸：“走啊，上外头随便吃点。”说着已经起身走下了台阶，走到窗边靠着窗框看着易知时。

“滴呜~滴~呜~~滴~呜~”警笛声由远及近飘来，潘小景下意识转头看向窗外，下一刻，身边已经落下了一个阴影，易知时大步跨到窗口，眼睛盯着楼下，“怎么回事，今天有巡查的消息下来吗？”他看着潘小景拿出手机，又转头看向窗外，声音已经近在咫尺了。他紧紧盯着，眉头却微皱了，手指抓在窗框上，不知觉的开始用力。下一刻，警笛声又缓缓飘远了。

“没事，估计是别的地方，这边没有任何通知。”潘小景笑着对他摇了摇手机，却看对方纹丝不动，还是对着窗外沉思状。他不由得也收起了笑，循着对方的视线往窗外张望。

黑夜沉沉，如一张巨大的幕布掩盖在城市上空，喧嚣过后的街道静谧如无波的河流，风声勾起发黄的树叶沙沙作响，树影下似乎还掩盖着一个瘦小的身形。

也许是路灯的昏暗让人产生无端的错觉，潘小景明明看不清他的面容，却觉得对面的目光如天外飞箭一样穿破了空气，纹丝不动扎进他们这个窗口。“我怎么看着那么眼熟，楼下那人是关希不？”潘小景用胳膊撞了撞易知时。

“我先回去了，你自己小心点别惹事。”易知时眼睛依旧盯着那处，说完火速转身下楼，根本不在意潘小景有没有给他回应。

从三楼跑下去直至到关希面前，易知时还微喘着气有点恼怒：“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你嫌命长？”因为是西门，平时鲜少有人经过，他的声音不觉提高了。

“我知道。”关希看着眼前这个皱着眉质问自己的人，对方比自己高那么多，凶声恶气叱责，他都不知道自己双眼显露出来的焦急已经被关希看了个透彻。

“知道你还杵在这里，别让我再看到你出现在这，路过也没门。”易知时咬着牙低声呵斥，谨慎地往两边张望，左手已经伸向对方的衣领，不过轻轻一拉，关希就顺着力道走了。“小样，还蛮听话的嘛，该不会被吓到了。”他心道。

不过走了几步，身边的人突然响起了几声咳嗽，易知时脚步顿住，“你不至于吧，我就推了一把，你虚弱得一副要倒下的样子做给谁看。”

关希并未开口，只是抬头朝他看，易知时一下就看到了对方干燥的嘴唇，嘴角已经起皮皲裂，不由得皱了眉心，“你身体不舒服？发烧了？”说着话手就要朝对方额头探去，被关希不着痕迹躲开了。

“没有生病。”说完又把头低下。

易知时看着对方温顺的头顶，思绪绕了好几个弯。“你在楼下呆了多久，你不会没吃饭吧，水也一定没有喝是吧。”说完掏出手机看了看，8点整。仿佛是预料到了对面不会给什么回应，他只顾着自己往前一步，“走吧，陪我吃点，正好我也没吃呢，你想吃什么？”他回头对着关希吹了个口哨。

“我不吃，我喝水就行。”

易知时嗤笑了一声“那就吃面吧，忌口？”又眼看着对方摇了摇头。

此时已经不是晚饭的点，店里客人三三两两。

“你不是说你不忌口吗，这是在干嘛，祭祀？”易知时用指节敲了敲桌面示意被挑出来的葱，“小孩子就要多吃葱，才会聪明，你懂不懂啊。”

关希抬了眼皮朝他望了一眼，“有科学依据吗？”

易知时一愣，什么科学依据，这不就是大人口口相传骗小孩的话。“喝什么饮料？”他自觉结束了这个话题。

“矿泉水，小孩子不能喝饮料，会变笨。”关希看着他笑道。

“真能记仇啊，小小年纪，有仇是当场就报。”易知时心道，下一瞬，他又放下了筷子，靠上椅背对着关希说：“我喝可乐，谢谢。”说完一脸贼笑地盯着对方。

关希正在吃面的动作一顿，腮帮子微鼓抬头看他，眼神亮亮的似乎在确认易知时刚才这句话中的内在含义。慢慢咀嚼完毕，关希认命地起身朝背后的饮料柜走去。易知时看着对方的背影，升起一股小得意，“小样跟我玩，这场子还不被我找回来。”

“放学就回家好好待着，别瞎跑。”吃完面，易知时浑身暖洋洋的，边走边用手指略过身边绿化带的叶子，对着左侧的小脑袋告诫。

“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在那边。”关希停住脚步，手不自觉地攀上了肩侧的书包带。似乎想要从对方的动作上找寻出不一样的情绪，“你今天从头到尾都没有问我，为什么？”

易知时察觉到对方没有跟上，也停住了脚步，回头朝他看去，“为什么？”下一瞬，他又微笑道：“我问了，你就会说实话？有什么好问的，这满大街，谁没有秘密。”他手臂一挥，说完也只是笑着看着关希。

关希不说会也没说不会，看了他一会，又迈步朝前走了，易知时也跟着他继续走。这一次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过话，仿佛遵循着某种默契。

等到了家门口，易知时看了眼黑黢黢的巷子两侧，又不自禁嘱咐道：“行了，我就不送你进去了，你一个人记得把门.....”话还没说完，手腕处忽的攀上一只温热的手掌，紧紧攥住他。

“别说话。”关希只是紧紧盯着门，嗓音低沉，迅速飘散在空中。此刻的巷子静得像一潭水，不知是哪户人家种了桂花，在夜色中顺着风四处乱窜，交织成一张柔软香甜的网。

谁也没有说话，易知时虽然不知道原因，但是看着这门，心里明白一定有着某一处只有关希才能看出来的异样。他凝神听了听，没能提取到什么声音。刚打算小声问一下关希，下一瞬突然有一阵窸窣的声音传入他的耳朵，刹那间他只觉得刚才喝的可乐从胃里释放出了无限蔓延的汽，直冲脑仁。

关希眼疾手快拉住他往右边大跨了几步，俩人身形拐了个弯借着无边的夜色隐入了黑暗里。易知时一方面赞叹关希的危机意识和身手矫捷，又在看到开门之后暗自庆幸刚才他和关希并没有像电视剧演得那样闹出什么见鬼的动静。

出来的一共有三个人，对方这会出来没有使用任何照明工具，因此很难辨认出他们的长相。只能就着迷离的月光勉强看出其中有一个是黄色的头发，还有一个人身形比较壮，估算大概能有200斤左右。他们并没有在门口逗留，出来后静悄悄地走了。

易知时低头朝关希看去，他嘴唇紧闭，低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只能借着夜色看到他的睫毛在微颤。手腕上外在的触感后知后觉，易知时轻轻转了一下手腕，关希如梦初醒般马上松开了。

“恐怕你今晚不适合再回家了，看他们样子不像是来小偷小摸的。如果是带着目的来找什么东西的话，你之后可能会跟他们迎面撞上。”易知时轻声打破了僵局，他抬起手揉了揉眼皮，刚才被握住的手腕近在咫尺，一瞬间竟然有一股热气蒸腾上脑。

“走吧，其实你可以直接发出邀请的。”关希靠着墙点点头朝他看来。

易知时一顿，不由得想解释什么，低头正好对上了关希的眼睛，又一下子噎住。风又带着那阵桂花香盘桓缭绕在他的手腕，再冲进了鼻子。这会易知时不止是脑袋有点发热了，这疑似被小屁孩调戏了的想法让他的手腕简直要烧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