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莺小妖办事爽利，只收钱不过问更不会泄密，这也是多年来顾幸放心用他的原因。
“去吧，若是商夫人收到消息，不要直接来人界局，派你的手下找到杨哥，让他传给我便可。”
夜莺小妖应声：“顾仙放心，我们定当全力以赴。”说罢便化成原型飞入冬日冷空里。
顾幸收起手里的伞准备回人界局，却在转身时瞥见了一缕转瞬即逝的光。
他满是戒备回身，环顾四周，空无一人。
是错觉吗？他擦亮灵媒眼仔细查了密林一圈，除了雪便是雪，连个喘气的都没有。
那便是紧张过头了……
除夕夜在六天之后，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他必得确保万无一失，守护阿律平安顺遂的一生。
妈的，脑子绷紧了也是会神经衰弱的，回家跟孟婆婆讨碗汤喝松松脑子吧……
顾幸想着，旋身回了人界局。
正是午后，阳光映雪散出清冷的白。
长安坐在梅花树旁的秋千架上看书，听见声音抬眼，冲顾幸温温一笑：“哥哥回来了？冷吗？”
顾幸走到秋千架旁，扫了扫上面的落雪紧挨长安坐下：“哥哥是仙，怎么会冷？反倒是你，病刚好就坐在外面看书，不怕晚上又晕倒？”
外在是周长安，内里是阿那律的少年意味不明笑了笑，又低头看起了手里的书。
那是本画册，从刘阿婆摊上买的，顾幸凑近看了看，问：“长安喜欢画册？这本看完了哥哥再给买新的。
长安抬指翻过一页，摇了摇头：“不用了哥哥，我只是喜欢这本画册上的故事。”
“哦？是什么故事这么吸引人？讲给哥哥听听？”
“嗯……”长安合上画册，指着封面上的人物说，“这个小男孩，为了救自己的朋友，落入了雪妖的手里，变成了晴天娃娃”
晴天……娃娃？
那天在附中见的晴天丑娃娃不知道怎么样了，它没了黑链的束缚，跟着顾幸进了暗道，也不知道最后逃没逃走……
顾幸想得出神，长安翻开画册的一页说：“哥哥你看，这上面还有人写批注呢。”
那一页讲的刚好是小男孩被雪妖抓住，变成晴天娃娃的场景，不过，书页被撕坏了一角，只留下雪妖狰狞的脸。
歪歪扭扭的批注就写在残角的上方：
李沐说晴天娃娃都是圆脑袋宽身子可可爱爱的，他说世界上就没有长得丑的晴天娃娃，我明天一定要给他看看这个晴天娃娃，哼，李沐个大傻子！
“这是……谁写的？”顾幸拿过画册捧在手里仔细看着，那页的字迹是用铅笔写的，边缘已经模糊，显然是有些年头了。
长安站起，低头望着顾幸：“哥哥，我在想……这本画册既然是从刘阿婆摊子上买的，会不会是陈辉以前的旧书？只不过刘阿婆不知道，混在书本里一起给卖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暗道里那个晴天丑娃娃……
顾幸含着光秃秃的手指甲，很有色/诱的嫌疑。长安将头埋低，眼看着脖颈都红了起来。
只听顾幸‘嗷’一嗓子，吓得长安又抬起头，眼睛却停在他含手指的嘴上，那里沾着点点湿润，看得他口干舌燥。
“泽泽，涛涛，李沐……默里江，极阴极暗……”他激动站起身抱住了长安，“哥哥知道了！白风庭在收集名字里带水的男孩，说不定他们出生的时辰都是阴时，阴时沾水，极阴极暗！不过……要他们做什么……”
“巫傩。”
长安说得极肯定，仿佛心中早就有了答案，“那天咱们在桥上遇到的老人，他说残念转生需要以生为引，以死为祭，需要极阴间的巫傩以六界亡灵招引，这些孩子应该是用来招引残念的巫傩。”
少年立在梅花树下，阳光将他褐色瞳仁映得极美。此时他说话的语气和神态莫名让顾幸联想到一万年前的轮回神。
“听阿施说，你们在附中的暗道里见到了无数断头，其中便有失踪孩子的头颅。接着你们又在默里江遇到了一批无头红衣，他们举着怪异红伞，靠伞棱上的骷髅铃铛驱使。有没有一种可能，在这些无头红衣里面，就有这些孩子炼化的巫傩……”
长安分析的条件清晰，一点都不像初次来人界局时说话吞吞吐吐的少年，顾幸愣住了。
“长安这几天来人界局长进了不少，直接让哥哥想起一位故人来。”
“是嘛，哥哥想起了谁？”
顾幸抬手拾起雪地上的梅花瓣，摊在手心里出神望着：“他啊……是这世间最美最善良的神，是哥哥在这世间走下去的唯一缘由……”
长安倚在梅花树上，直直看着顾幸，问：“那哥哥喜欢他吗？”
顾幸垂眸望着长安，似乎透过少年的躯体穿越时空与一万前的那个人对话。
“喜欢，喜欢得不得了。喜欢得无法自拔，死去活来。”他在冷风中呼出口白气，神色黯然，“但他是个坏蛋，没与我商议便一意孤行，他死，我生，阴阳两隔，坏透了……”
梅花枝条遮住了少年的半张脸，他嘴角微微翘起，并未说什么。
寒风里火急火燎飞来张黄纸符，飘到顾幸身边自动燃了起来，放出杨哥的声音。
“老大，你让我查的事终于有眉目了。我去了六界管理总局，又问了几百个地精，了解到附中在建学校之前是个酒店，因为经常出来些不干净的东西所以倒闭了，酒店之前是个经营了几百年的屠宰场，在往前倒推就是历代官员的宅子，只不过宅子里经常闹鬼死人，被称为凶宅集聚地……”
黄纸符仍在哗啦啦燃烧着，看来杨哥真的把附中祖上十八代都给扒干净了。
北城有那么多地方，白风庭只选了附中藏匿断头，这个地方必有蹊跷。
“……正如老大你说的，这个地方阴气怨气都很重，极易招惹妖鬼。但让人没想到的是它一开始却是个纳福之地，要说从什么开始变的，得追溯到一万年前。”
一万年前……顾幸皱起了眉头，那不正是神魔大战的时候吗……
杨哥仍在说着。
“据说在一万年前，有个神叫轮回神，是人类最崇敬的神明，供奉轮回神的庙宇遍布人间每个角落，而这个地方，在一万年前便是座轮回神庙……”
长安凝住眸子，满是寒意，他已经知道纸符里接下来要说什么了。
“人间忽而有一天，彻底厌恶了轮回神，到处烧他的神庙，后来不知为何激怒了轮回神下界杀了近千个村民，六界总局的书志里这样写：村民的鲜血染红神庙的每一寸土，尸体无人收，大火烧不尽，怨气戾气铺天盖地……”
顾幸弹指，封住了黄纸符的声音，他已经知道附中以前是什么地方了。
最后一座轮回神庙……
那是鬼灵若风举着虚无要杀顾幸的地方，那是他的阿律为了救他抛却所有的地方。
它是所有不幸和痛苦的起点，是埋葬狐妖和轮回神爱情的终点。
顾幸紧紧握紧拳头，直攥得骨节发白身子颤抖，他沉声说：“可是他们……他们本来就该死……活该他们死啊——凭什么要将所有惩罚都放在阿律身上……直到今天，要放在……”
直到今天，要放在阿那律转世的周长安身上。
顾幸觉得很冷很冷，甚至比在幽冥渊渚时还要冷上百倍，仿佛这世间所有冷漠和寒意都吹在了自己身上。
一双手握上了他的手，带着久违的温暖。
那双手将他紧握的拳头一点点松开，替他揉着掐痛的掌心。
顾幸低头望着少年，不知何时眼泪早就涌上了他的眸，连带着看长安的眼神都模糊了起来。
长安抬手轻柔为他拭去眼泪：“哥哥，不哭啊，哭是这个世界上最浪费精力的事了。”
‘阿幸，哭什么，乖，不哭，哭是这个世界上最浪费精力的事了，你哭了眼睛会肿，一点都不好看了啊……’
顾幸脑海里响起来这样一句话，这是阿律生前在他怀里忍着遍体鳞伤虚无折磨之痛安慰他的话。
他终于控制不住哀痛，紧紧抱住了长安。
狐仙滚烫的泪落在少年掌心，将他所有伪装都给融化了。
他踮起脚尖，吻上了顾幸满是泪痕的侧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