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影听见脚步声抬头，黑神光瞬间熄灭。

“原来是顾仙大架光临，”他整了整皱乱的衣衫，“我这副样子倒有些失礼了……”

素影说话时长眸带着笑意，那语气，那姿态像极了老友问候。

顾幸环顾阴暗石壁，漫不经心答着：“我不过是区区一个小仙，素影神官不必客气。况且我与神官第一次见面，用不着这般熟稔套近乎……”

素影并未介意，他笑了一笑：“顾仙今日第一次见我，我却不是第一次见顾仙了。一万年前在幽冥渊渚我便见过你了。当时，你抱着轮回神的尸体离开，远远瞧着，伤心极了。”素影说着，见顾幸神色黯然，又转而说道：“不过那个时候，你还不是仙……轮回神带着虚无到天界大营点将，我便是当时去幽冥渊渚营救你的神官之一。”

顾幸斜睨，打量了他一眼：“这么说，我该谢谢神官的救命之恩了？当年天界神官都在幽冥渊渚上空犹豫徘徊，只有阿律带着浑身的伤口跳下了幽冥渊渚，以他的命，换了我的命……”

他说得咬牙切齿，虽字字不提神官们的无能，可他看素影的眼神都连带着憎恶起来。

不过，顾幸今天来是求人送信的，不是来翻旧账的。

他又将眼中的冷意降了一降，掩在吊儿郎当的笑里：“素影神官当年能跟着轮回神去应战，说到底也是和其他神官不一样的。神官被派到地府修缮，可见大神对你的器重。”

素影走到顾幸身前，与他平视：“我不过是最末的神官，地府修缮是件苦差，其余神官不接，推三堵四的就轮到我头上。地府鬼门被炸，野鬼四散，阴差忙着到处抓鬼，这几日才抓回来十分之一，说不定过几天我还要冒着大雪到处帮着抓。说到底，我和仙阶也差不多的。”

顾幸本来就对天上的神官没有好印象，他见了素影那双长眸在身上打量，说不出的厌恶。

“废话也不多说了，今日我来是想神官帮我递封信给殿下。”

素影眸间微动，问：“是什么要紧事非要在春祭期间给殿下送信？”

那双长眸含笑，总是让人觉得不适。顾幸也就没有照实说：“不过是想给殿下拜个年，没什么要紧的。神官若是杂事缠身，无瑕去天门送信，把你的牌子借我一用，我自己去天上也可。”

素影伸手接过信封，置于长袖：“既然是给殿下的，那我便给捎上去。不过，现在神官们都忙着准备春祭，若是顾仙遇到什么难事想要天上诸神的帮忙，可能一个神官都来不了。”

顾幸冷哼了一声：“自然指望不上高高在上的神官们，你们最看重的是名利，是高耸如云的神位牌。我不稀罕也不需要你们的帮忙。素影神官只需把信交给殿下便可，其余不必操心……”

素影点头应下了。

石壁上不住往下滴水，散着死寂霉味。顾幸变出把伞撑在头顶：“神官好歹是住惯了九天仙山的，虽到了地府帮忙修缮，也不该住这样的地方。”

素影一笑：“我不是娇贵之人，荒草杂原冰山雪地无论何处，只要能容一塌便足够了。”

顾幸‘哦’了一声，又说：“我还以为神官在成神之前，跟着什么人住过些阴暗无比的地方，比如……夜魔，比如……白冥川。”

他说这话时，隔着滴水的伞沿瞧着素影，可素影神色不挠，仍是笑着。

“顾仙难道忘了？夜魔早在一万年前死在了神灭之术下，初天神和轮回神也死在了那里。你一身缟素痛不欲生的模样，我可是从未忘记过呢。”

顾幸低头，伞柄遮住半张脸：“是了，夜魔是死在了神灭之术下，可是……白，风，庭呢？”

素影眸光动了动，又笑了起来：“顾仙这话我可是越来越听不懂了，白风庭……是谁？”

顾幸伸手接过石壁上的水滴，说：“他是夜魔的爱人，是个神官，素影神官没听过？”他弹走指尖的水滴，金光闪烁，“他的神光是黑色，和素影神官的神光可是一模一样呢……”

“神光的颜色无非就那几种，拥有黑神光的神官光九天仙山上就住了近千个……”

“可现在天门关了，执外勤的神官里面拥有黑神光的怕是没几个吧。”

“算上我有四五个吧。分散在人妖鬼三界里，可也总不会是我。”他伸手要掏袖里的信封，“若顾仙怀疑我是白风庭，那这封信在下便不能替你转达给殿下了，若是出了什么岔子，我便说不清了。”

顾幸嗤鼻一笑：“我来找你便是信你，你急什么？这两日便有劳神官替我送信了。若是殿下回信，直接转到人界局就行。”

他说着撑伞要走，又忽而想起一件事来，问：“素影神官可知道，天上拥有绿神光的神官多吗？”

“不多，”素影说，“绿神光是极尊贵的神光，寻常神官很难拥有，九天仙山上总共也就三个……昆仑仙君，陆冥仙君，不过他们近三百年都在闭关修炼，还有一个便是春神句芒了。”

顾幸僵住了。

春神句芒，四时令主长子，冬神大哥，神界奇葩榜头部。

春神人如其名，走到哪里都发春，人送外号‘春色满园关不住。’但凡长得有几分姿色的，都离不开他的发春范围。

顾幸喜欢简单直白称呼他为‘大傻逼’。

大傻逼曾经追过容祈，追过顾幸，不过一天就被顾幸大嘴巴子给抽回来了。

大傻逼能有绿神光？

尊贵少有？

默里江救人的是他？

顾幸手里的伞都快给捏碎了：“妈的，要做噩梦了，怎么可能是句芒……”

“六界之中找不出第四个来？”

素影十分肯定摇头。

操。

按照句芒张扬的性子，不该救了人便匆匆离开，做好事不留名……

顾幸犯难，没了主意。但眼下他还有个地方要去，便回身跟素影说：“请神官务必将信封交到殿下本人手里，我先告辞了。”

说着，瞬移走了。

顾幸没有直接瞬移到人界局，而是先去了北山上的密林里。

接连几日的大雪封了山。山顶积雪没过小腿，光秃黝黑的树枝上堆着雪沫，走在林子里，时不时有觅食的喜鹊野雀飞过，带起枝丫上积雪簌簌落下。

顾幸撑着伞，冲天空吹哨，悠扬几声哨音后，从林间落下只夜莺。

夜莺小妖落地化成人形，恭敬冲顾幸作礼：“好几个月没见顾仙了，您今日来是有什么吩咐？是给商夫人送美气的？”

他口中的‘商夫人’便是容祈殿下日思夜想离了三天就浑身难受的‘阿商’，本名孟白商。

因殿下好面子，不肯承认自己是个零，整天命人‘商夫人’‘商夫人’的叫着，大家也就叫习惯了。

孟白商又对殿下极宠溺，凡事都由着他来，也便欣然接受了这个称呼，不过白日间被叫几次，夜里他都要向殿下狠狠讨回来。

殿下每夜极愉悦，便更喜欢让人继续称呼他的‘阿商’为商夫人了。

作为同零人，顾幸便坦荡多了，在这一点上，他更瞧不上容祈那只傻鸟了。

他环顾寂静四周，压低声音跟夜莺小妖说道：“今日我来找你，是想你帮我往天上递消息。”

夜莺小妖潦草一张脸瞬时窝成了苦瓜：“顾仙，您也知道，现在不同以往，正是春祭的要紧时候。这期间天门关闭，若是擅闯天门雷公电母便会劈死我们的。”

顾幸没说话，掏出一张支票：“一百万。”

夜莺小妖眼睛都要瞪出来了：“这……顾仙这不是钱的问题。平时您要我们族群往天上偷偷给商夫人送美气好让他给轮回司主吹枕边风倒也不是什么难事……可现在……”

一张空白的支票又堵到了夜莺小妖眼上。

“随便填，老子有的是钱。”

夜莺小妖合上了下巴，恭敬接过那张支票，笑着说：“也不是什么登天的难事，只不过费一翻功夫罢了。商夫人住的地方在九天仙山最偏层，通往那里的路不只天门一条，还有……一条下水道。虽脏些难些，但我们与顾仙有一万年的交情了，钻下水道这种事情在所不辞……”

顾幸应景捂着鼻子，说：“既然是钻下水，我便不给你信封了，你替我跟商夫人传个话，就让他跟殿下说：除夕夜，阿律危，速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