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遥岑其实并不是那么听话的孩子。

即使他知道现在这么做是不对的，但他也依旧会去做。

沈遥岑开门的时候刘卿柳还在睡，她闭着眼睛，长而卷翘的眼睫覆在苍白的皮肤之上，嘴唇也是没有血色、干燥的，她的左手好端端地放在身体的一侧，药水已经打完了一瓶，于是她的手背上又添了几个新鲜的孔洞。

他将洗好的草莓静静地放在一旁的床头柜上，陶瓷盘子与桌面接触时发出轻微的碰撞声，刘卿柳也正好在这时醒了过来。

她缓慢地睁开眼睛，然后转了转眼珠，让自己从迷茫的状态中稍稍清醒过来。

她先是看到沈遥岑，而后咧开嘴笑了一下，又稍稍支起身来，让自己靠坐在床头。

“要喝水吗？”沈遥岑像往常那样挪了张凳子，坐在刘卿柳的床边，给她倒了一杯水递给她，在她接过水饮下之后，沈遥岑又问她，“感觉身体好点儿没？”

刘卿柳清了清嗓子，让自己的声音尽量听上去不那么沙哑难听：“感觉好多了——你今天怎么又来了，不应该好好休息或者回家去吗？”她上下打量了一眼沈遥岑的状况，觉得他除了手臂上绑着的绷带和支架外看着一切正常——至少比她看样子正常多了，“你父亲不催你？”

“你希望我走？”沈遥岑挑了挑眉，尝试着活动了一下右臂，但熟悉的疼痛告诉他他现在还不能像往常一样正常去做自己的事情，而他也知道刘卿柳的回答会是什么，“不希望的话就少问这些没意义的问题，对你对我都不好。”

刘卿柳撇了撇嘴，没想继续和沈遥岑顶嘴。

她转了转视线，看到了摆放在床头柜处的草莓——鲜红欲滴，个头饱满，一看就知道是被好好培养爱护着的好草莓！她有些惊喜地看着盘子里可爱的水果，忍不住问沈遥岑是从哪儿买来的。

沈遥岑说出了一个很倒胃口的名字。

于是沈遥岑看到了刘卿柳的表情在短短几秒之内迅速从这样^-^变成了这样=-=。

“他怎么哪儿都跟着你，黏糊糊的，看着不像是你的朋友，倒更像追求者，”刘卿柳伸手拿了个草莓，慢吞吞地摘了它顶上柔软的绿色叶子，然后张嘴咬了一口，“不过水果买得不错，很甜，我很喜欢——他知道是给我吃的么？不生气？”

沈遥岑也拿了个放进嘴里，诚然如刘卿柳所描述得那样可口。

“他知道，就是我让他带的，不然你以为他为什么不送苹果给我而是草莓？”沈遥岑有些无语地看了她一眼，而后又拿起了一个草莓，摘下叶子后不那么温柔地塞到刘卿柳还欲反驳的嘴里，“别对白闲意见那么大，他是我的好朋友，也是在我出事之后为数不多真正关心我的人。”

刘卿柳的脸颊被硕大的草莓塞得鼓起来一个小小的弧度，看着脸圆圆的可爱不少。她细细地咀嚼着嘴里的草莓，感受其充盈的汁水从皮肉之中炸开涌入干涩的喉，她舔了舔嘴角的草莓汁，想着要等几年后才能有资格问沈遥岑她和白闲掉进水里他先救谁这种弱智问题——好吧，其实不用沈遥岑屈尊跳下河来救他俩，她自己都会游泳，而且技术不错。估摸着还没等沈遥岑下水她就可以把白闲从水里捞上来……所谓“爱屋及乌”嘛，既然沈遥岑都把白闲看得那么重，那她也没什么理由继续对白闲戴着有色眼镜了。

如果白闲愿意给她和沈遥岑多一些二人世界就好了，刘卿柳内心止不住地叹，她也不是说多讨厌白闲，只是觉得白闲似乎时时刻刻都要跟着沈遥岑，但凡她想有点什么出格的举动都不成——先说明，她并非是顾及着白闲等人的目光，只是觉得沈大少估计是个薄脸皮好面子的，被人看见了就不好了。

沈遥岑盯着刘卿柳看了好一会儿，刘卿柳都在走神中没发觉，直到沈遥岑颇为无奈地抽了张纸擦去了她嘴角沾着的汁水时才回过神来愣愣地看着沈遥岑。

她迅速嚼了几下把草莓给咽了下去，还没等她抓到人的手沈遥岑就已经把手抽了回来，让刘卿柳牙痒痒的，恨不得能把沈遥岑像草莓一样嚼碎了吞下去。

沈遥岑把用完的抽纸随手丢进了一旁的垃圾篓里，然后又拿起一个草莓摘了叶子后递给刘卿柳，刘卿柳有些郁闷地接过放进嘴里，他俩就这样，一个摘叶子一个吃，很快地，一盘草莓就见了底。

“明天还有草莓吗？”刘卿柳在沈遥岑准备起身离开时问道。

沈遥岑想了一下，然后说：“没有了。”但不等刘卿柳失落，他就接着补充道，“你不能天天吃草莓，明天改吃橘子——是白闲顺带着买的。”

“好吧，”刘卿柳松了口气，像是软化的史莱姆一样瘫倒在床上慢慢地融化，她的声音轻而缓，仿佛下一秒就要消散在空中，她说，“这样也好。”

沈遥岑在推开房门离去时又回头看了一眼刘卿柳，只是在这短短的十几秒内，她又重新闭上了眼，穿着蓝白相间的病服，很安静很安静地躺在白色的床上，像是一滴即将汇入大海的水，终将无声无息地融入汪洋，再也找寻不到。

沈遥岑沉默着，最终还是转过了头，出了病房关上了门。

在他走到走廊尽头自己的病房门口时，口袋的手机铃声又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沈遥岑任由铃声响着在窗口处站了一会儿，看着清晨的阳光斜斜地照射进充满消毒水气味的走廊中来，但他似乎觉得这样温暖的阳光实在是太过耀眼，于是垂下了眼，将自己的视线埋入阳光无法照射到的阴翳之中。

他用左手迟钝地拿出了手机接通，那边的声音在听了片刻后响了起来，依旧带着沈遥岑无法拒绝的威严：“遥岑，你最近接电话的速度太慢了，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耽误了？”

沈遥岑抿了抿唇，然后回答道：“没有。只是手机放在桌子上，我一时没有听到而已。”

他扯起谎来是脸不红心不跳的类型，可他的父亲似乎比他自己都要了解他，几乎是一瞬间就能听出来他在撒谎，并且给予了一个不轻不重的警告：“遥岑，你要知道，对我撒谎是没有用的，”他的父亲缓慢而坚定地说，“你的身体应该没什么大碍了吧？既然如此，那今天就回来吧。刚好老陈昨天也回来了，我现在就让他去接你，他到了后会给你打电话。”

沈遥岑握着手机的手颤了一下，而头顶的天空也不知在何时出现了一片乌云，慢慢地将太阳遮蔽了起来。他此刻终于能抬起头，看向略显阴沉的天空。

好像要下雨了，他默默地想。

“遥岑，回答我。”他的父亲严厉地说。

“好的，”他顺从而麻木地回答，“我知道了。”

天空中凭空惊起一道闪电，随即到来的则是震耳欲聋的雷声——豆大的雨滴突兀地砸了下来，催促着路上的行人匆忙地寻找避雨之地。

电话被挂断了，沈遥岑收起手机，定定地看着窗外纷纷的雨幕。

他转过身，看见刘卿柳站在自己的身后。

“你怎么出来了？”沈遥岑深吸一口气，手搭上她的肩膀，想把她扭送回病房好好休息。

刘卿柳眨了眨眼，丝毫没有光明正大地偷窥被发现的尴尬，反倒很是乖巧地顺着沈遥岑手的力气一步步往病房外走，忽然，又一道雷声响起，外面的天色变得更加阴沉。沈遥岑回过头去看屋外黑压压的景，而后感到手底下僵硬的身躯。

不过也只是短短一瞬，刘卿柳很快就恢复过来，像个没事人一样走到了病房门口。

在推开房门之前，刘卿柳忽然回过头来问他：“你要走了吗？”

沈遥岑知道她是听到了自己和父亲的对话，于是也不打算隐瞒：“嗯，我父亲催我回去了，大概半小时后我就会离开——”他顿了一下，松开放在刘卿柳肩膀上的手，问她，“你还有什么事情要我做的吗？”

刘卿柳低头沉思片刻，然后说：“那我的橘子呢？”

“我会让护士给你的，”沈遥岑说，“你想要什么的话跟护士说就好了，她们不会忤逆你的意思的。”

“好吧，我知道了，”刘卿柳低下头，像是一只被遗弃的小狗那样，默默地推开门走了进去，在门缝即将完全关上的那一瞬间，她又从门里探出半个头来，眼睫弯弯地对沈遥岑说，“以后见！”至于是多久以后的以后，就说不准了。

“……”沈遥岑轻笑一下，抬起手对她做了一个“拜拜”的手势，也对她说，“以后见。”

于是刘卿柳关上了门躺回了床上，沈遥岑坐在她房门的长椅上等着老陈的电话。也许是因为雨势实在太大，汽车在拥挤的车流里行驶实在是困难，他还没有等到老陈的电话，就先等到了进门重新为刘卿柳扎针的护士。

年轻的护士看着他坐在门口，又想到这几日他频繁进出这间病房，便对他礼貌地微笑了一下，又对他说了一下刘卿柳的病情，大意是让他不用担心，只是一些皮外伤而已，休养几天就好了——

沈遥岑谢过她，便看她进了房门后又出来，只是这次她本应该空空如也的手里多了一张小巧的纸片。

她将纸片递给沈遥岑，又轻笑着走开了。

沈遥岑展开那张被折了两折的纸片，看到上面用铅笔画着一朵简笔画画风的向日葵，下面附言：天天开心！翻到背面，又写着：日后再见。

沈遥岑又笑，但是下一刻，他的手机铃声便响了起来。

沈遥岑低垂着眼，将小纸片放进贴身的口袋里，而后一边接着电话一边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