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思雯办事效率挺高，没过两天，边淮就收到就让他去公司的讯息。
优娱——隶属于光盛集团旗下的子公司。
副总办公室。
边淮在门前踯躅许久，终是鼓起勇气，敲响了办公室的门——于柏向来不喜欢他，除却第一次见面时客客气气，后来就再没有好脸色，边淮也不太喜欢与他接触。
伴随着一声“进”，边淮推门而入。
于柏坐在办公椅上，臭着张脸，吕思雯也在里面，见边淮进来，冲着他露出一抹和善的笑。
边淮的视线瞥见于柏桌上摆着的合同，莫名有几分紧张，但他还是故作镇定地将门带上，冲着他们俩打了声招呼，“于总，思雯姐。”
“坐。”于柏抬眸瞥了他一眼，朝边淮微微示意，边淮拘谨地坐下，半天没等到下一句。
他想了想，主动开口道：“于总，我想解约的事情思雯姐应该同你……”
话未说完，便被一声嗤笑声打断，于柏扔下了手里的合同，冲着边淮摆了摆手，身体微微前倾，似笑非笑道：“边淮，你莫不是以为自己是顾董带来的人，就真把自己当根葱了吧？”
“呃……我没有。”边淮身形一僵，对上那双写满了鄙夷的目光，本能地辩白一句。
“没有？呵，你也不想想，你来优娱这些年，才为公司带来了多点效益？十年约，这才过去了多久就跟我谈解约？没点本事却想蹬鼻子上脸，违约金你付得起么你？”
于柏收起脸上那抹假笑，桌子猛地一拍，拿出了平日里训人的架势，他面相本就犀利，年近四十，凶起来五官乱飞，中气足，嗓门大得几乎能掀翻屋顶。
面对这样的训斥，边淮却反而冷静下来，于柏再凶，也凶不过他的父亲。小时候长期处于那样混乱的环境，对于这种通过嗓门放大愤怒的行为，讨厌，却不再惧怕。
边淮想了想，并未与对方争辩什么，只是平静地问道：“于总，请问由我提出解约的话，大概需要赔付多少违约金呢？”
得，上钩。于柏内心一声冷笑。
“当初签约合同上可都明明白白写了，你这种单方违约行为，要赔付公司在你身上投入及所得的1000％，这几年公司在你身上投入可不少，包装、拍摄、媒体推广、团队服务等等，折算下来你应该赔付公司一千万！”
于柏说完，将桌上的合同往前一拍，冷笑道：“白纸黑字，你看看清楚！”
“一千万……”边淮喃喃低语，他并不火，拍戏也没挣下太多钱，这对他而言，无疑是天价。
可是，他总觉得有哪里怪怪的。
合同他没接过来，在来之前，他已经反反复复确认了好几遍，内容早就在脑子里了。
边淮站起身，客客气气道：“那项条约已经属于惩罚性违约金的范畴，但我本身并无过错行为，没有为公司带来实际损失。一千万，我确实赔付不起，如果一定要赔付这么多，我会试试走诉讼渠道，申请违约金调减。”
他本想着协商解约，也愿意支付一定数额的违约金，但于柏一上来就狮子大张口，若是按对方所说，还不如走法定程序。
“于总，都是自家艺人，边淮更是经我手带的，艺品自是没话说。再说了，边淮再怎么说也是顾董带来的，不看僧面看佛面啊。”
在边淮以为注定不欢而散时，吕思雯却是站了出来，好言好语地劝了于柏几句，转而对边淮说道：“小边，于总是因为你要走，着急、生气，难免语气不好，你怎么还可劲儿蹿火呢？”
“我……”边淮顿时噎住，顺着吕思雯拍肩的力道又坐了回去。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对上温声慢语的吕思雯，他难免觉得是不是自己太不上道，才把事情聊僵了。
于柏冷哼了一声，压了压火气，语气却依旧不善，“就是因为有顾董这层关系才火大，我看他就是走后门走惯了，解约都想着借顾董的势，破坏公司规定。”
边淮眉头一蹙，解释道：“我没有想这样。”
边淮并不善于辩白，解释的话语也稍显苍白，他能感受到对方话语间的歧义，明摆着看不起他，但他更在意明面上的误解，“今天是我以个人身份与公司协商解约，与旁人无……”
话音未落，被吕思雯瞪了一眼，豪言壮志说了一半，又咽了回去。他确实没想着走后门，但前两日他本就为了促成解约事宜，故意说顾景枫同意，想必吕思雯也转达了，如今若要再刻意去撇清关系，似乎有些又当又立。
又或许，于柏如此恼火，是觉得他在拿顾景枫压他？
“于总，边淮哪里是那样的人，他就是嘴笨了些，人品却是极好的，这点我可以保证。”制止了边淮之后，吕思雯上前将桌上的纸张整理好，莹莹笑道：“大家都是自己人，违约金之类的，总归是可以有商有量的。”
“什么违约金，我看啊，他这会该跑去找顾董哭诉去。这顾董一心疼，再吩咐下来，立马原地推翻公司规定，只怕连解约书都要我亲自送去给他。”于柏摇了摇头，阴阳怪气道。
边淮却是有几分恍然。
他或许确实不太适合交涉这些事情，于柏的潜台词究竟是什么意思，他现在才明白过来。
“于总，消消气，边淮哪会使那些小人招数，这孩子懂事着呢，自己过来商谈，也是不想让顾董、让我们为难。”
吕思雯笑了笑，替边淮垫了几句好话，转头朝边淮眨了眨眼，“是吧，小边？”
“嗯嗯。”边淮连连点头，有些拘谨道：“我也是想着能自己协商解决最好，不想坏了规矩，也是愿意支付一定数额的赔偿的，但刚刚于总说的……确实超过了我的能力范畴。”
毕竟是他无故想解约在先，理应赔付公司一定数额的违约金，但若优娱要的太离谱，他也无法接受。
吕思雯面上笑容渐深，起身沏了杯茶，递到了于柏面前，“于总，小边自打进来，也是兢兢业业地为优娱工作的，虽然效益一般，心却是诚的，从未有过怨言。都是自家人，还请于总再通融通融，违约金看看能不能少点？”
边淮老实闭麦，等着于柏下文。
于柏端起茶杯，慢条斯理地喝了两口，才悠悠叹了口气，“其实吧，我也不想为难一个小辈，但规矩毕竟是规矩，以往都是这么操作的，若是解约只靠一张嘴说说，那不全都乱了套？坐到我这个位置，得站在公司立场上去考虑问题。”
“于总，瞧您说的，小边也不是不愿意付违约金，只是这数额……”
吕思雯回眸看了眼略显拘谨边淮，顿了数秒，才转头继续道：“顾董既未亲自出面，便是相信于总的能力，还请于总想想办法，中和中和。”
于柏沉默片刻，似是被吕思雯说动了。
在吕思雯的眼神示意下，边淮亦是开口道：“麻烦于总了。”
如果可以，他也不想与优娱法庭见。
“既然顾董已经同意此事，再怎么样，优娱都得给这个面子。”
于柏似是压下了心中火气，语气也慢慢变得平和，他倚靠在背后宽椅上，双手交叠，思索良久，才道：“这样吧，违约金权当补偿，就按公司的实际投入损失收取，这几年杂七杂八的费用加在一起，一百万。”
说着，他翻出合同下面整理的资金明细，往前一递，“明细表你自己看看，这是公司底线，若是愿意接受，今天我就让李秘书拟定解约合同，若是不愿意，那很遗憾，你该怎么走诉讼程序就怎么走。”
边淮拿过明细表看看，也不太看得懂，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却又说不出来。这些年他花销并不多，顾景枫给的加上拍戏赚的，一百万，再刷张信用卡的额度，他勉勉强强能凑出来。
但，他还有个即将开业的甜品店，赔完之后的货物供应，一时半会是付不起了。
“哎呀，于总果然给力。边淮，还不快应下？”吕思雯催促道：“你走诉讼程序要赔的钱也只会多不会少，于总诚意给足，你别傻愣着了。”
边淮被催得一懵，思绪有些乱，对上吕思雯关切又着急的目光，终是心一狠，点点头道：“好，就按于总说的吧。”
没有必要纠结太多，他既决心要走，在优娱拖得越久便越麻烦，而且他也说不清楚自己是什么心理，事情到了这个份上，他已经不愿意再去求顾景枫什么，哪怕顾景枫出面说不定可以让他再少赔一些，他也不愿意。
或许是久违的自由近在眼前，竟让他慢慢拾起破碎满地的自尊心。哪怕是吃些亏，似乎也没有那么重要了。
不过是由相对宽裕变得清贫些，又不是没过过苦日子，早晚能熬过去。
……
边淮今日都待在优娱，几乎是上头似的，提交了违约金，火速办完了解约手续。
全程吕思雯都陪着他，还说要是他违约金实在凑不出，可以帮他先垫付一些，慢慢再还她。
边淮谢绝了她的好意，心中确实有借一些的打算，但对象不是吕思雯。吕思雯与他不过是同事关系，日后也无甚交集，而且他分辨不出对方究竟是真情还是假意，他不想再欠她人情。
边淮拿着解约书，在优娱门口驻足好一会，心中万般情绪交叠，虽说当初他是为了顾景枫才进入这个行业，但这么长时间过来，总有几分复杂的情感在。
并非不舍，只是有种时间稍纵即逝的怅然。
——还有，重获自由的畅快。
他向着优娱大楼的方向鞠了一躬，而后握紧了手中的解约书，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
他步行了好一段时间，坐上了回家的公交。
没有座位，他随着吊环摇摇晃晃，这辆公交经过大学城，车上有不少小姑娘，或含蓄或直白地时不时偷瞄他一眼，其中有一名女生大胆些，与同伴小声议论许久，终是上来搭话道：“同学你好，可以加一下微信吗？”
很直白的搭讪，边淮见这女生脸涨得通红，有些不好意思看他，却又怕待会就看不到了似的，害羞却直勾勾地盯着他瞧。
这种事情并不是第一次，边淮刚要本能地拒绝，却忽而反应过来，从今日起，他已经不再是艺人，不再有那些限制。
相反，他既然准备开个甜品店，朋友圈的好友，自然该多多益善。
他弯起眉眼，翻出手机二维码，朝女孩露出一抹温柔的笑，“当然可以。”
女孩的眼睛瞬间亮了，满是兴奋地加上好友之后，晕乎乎地回了座位。
“蛙趣，他真的好帅啊，感觉跟明星似的。”
“就是，一整个鹤立鸡群，也不知道哪个学校的，他要是进演艺圈肯定能火。”
小声的议论传入耳朵，边淮笑着摇了摇头，一时间觉得自己混得真是有够差的。他也演过不少角色，虽然都是些边缘配角，搭讪的人不少，但至今无人认出他是演员。
这也恰恰证明，他确实不适合这行。
下了站，边淮走回家，看着一路车水马龙，竟莫名升起几分归属感。他一时有些期待甜品店开业之后，自己能成为忙忙碌碌中的一员。
还未到家中，他便迫不及待地拿出手机，戳开了祝溪容的头像，发了条信息：我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
没过一会，祝溪容便一个电话捎了过来，“什么好消息？你恢复单身了？”
“不是。”祝溪容眼里似乎只看到了好消息三个字，边淮不由失笑，边上电梯边说：“我今天跟优娱解约了。”
“嗯？解约！真的？”电话那头一下子激动起来，“那我们岂不是可以一起做美食账号了？哈哈哈，太棒了！！！”
“是这样没错，不过……”边淮知道他期待许久，后半句话犹豫许久，还是鼓足勇气道：“坏消息是——违约金一百万，交完我就没钱了。”
“啊？那家伙还收你违约金了啊？”祝溪容尚有些没反应过来，甚至在那义愤填膺，“不是，他怎么好意思的呀？你好歹跟了他这么久，自己人他都这么坑？”
祝溪容有些替边淮肉痛那笔违约金，这不就是相当于过去几年白干，还倒赔么？
“没有啦，是我自己跑去跟优娱解约的，枫哥都不知道。”边淮连忙解释道，“而且，若是经他手处理，还不一定有现在这般顺利呢。”
“说的也是，那家伙拖了这么久，摆明了不想放人。让那个万恶的资本家来操作，还指不定用什么天价违约金逼你留下来呢。”
祝溪容之前劝边淮及时止损，却也没想到要损这么多，不过虽然肉痛，却不至于将未来再搭进去，“你需要多少钱？我先转给你，就当后续拍摄费用提前结了。”
还未等边淮开口，祝溪容便主动问道。
边淮心中一暖，眼眶都跟着泛红，小时候那段经历，让他深谙借钱之难，同祝溪容说起这道坏消息时只觉得许多话堵在嘴边，难以言说。
哪怕是下定决心和祝溪容张口，也做好了被对方拒绝的准备。握着解约书的手紧了紧，边淮由衷地说了句：“谢谢。”
“就知道谢谢谢，别扯那些虚的，正好我最近没什么单子，既然都解约了，咱们明天就开工，努力挣钱。”祝溪容只觉得自己活像个操心的老妈子，就盼着自家孩子什么时候能早日走上正途。
谈恋爱什么的，哪里有赚钱香。
“嗯，好。”说话间，边淮到了家门口，他熟练地摁了下指纹，伴随“滴”的一声，推门而入。进门却发现鞋架上多了一双鞋，是顾景枫的。
边淮微一愣神，没想到顾景枫今天回来得这般早，想到顾景枫与祝溪容那相看两生厌的关系，他连忙和祝溪容说道：“那个，我明天再跟你细说，先挂了哈。”
挂掉电话，走进屋，便看见顾景枫正坐在沙发上，翻看着一本全英文的书籍。
对上顾景枫缓缓投来的视线，不知怎么，边淮竟有些心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