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七里常常下雪,街道上日日银装素裹,五十九中校外整条街布满寒假回家的学生。
有陈岸帮她卸力,到家爬楼丁肖肖才感觉这书包究竟有多么重。
陈岸还真有劲。
她从棉衣口袋翻出家门钥匙,插进锁芯,钥匙刚扭了一下,门开了。
她每天走的时候门都是反锁的,按理来讲,该是扭三圈才能打开门。
门被开过。
屋内有人。
愣在门外,丁肖肖还没来得及反应,屋内响起了杨茹鑫柔和的声音。
“豆子?”
丁肖肖又是一愣,进门便看到杨茹鑫系着围裙从厨房那边出来,她愕然:“妈妈?”
说实在的,丁肖肖没想到杨茹鑫居然会回来,本来她已经做好了独自过春节的准备,大不了可以跟着陈岸回青水过年。却不曾想,一回家她见到了半年未见的杨茹鑫。
“傻愣着干嘛,不嫌冷呀。”杨茹鑫接过丁肖肖背后的书包,伸手摸了摸自家姑娘围巾下发冰的小脸:“瘦了?是不是没好好吃饭?”
杨茹鑫的手心很暖,抚在丁肖肖脸上时她才晃过神,真真切切感受到“妈妈回来了”这几个字。
“读书太刻苦了。”丁肖肖露出笑脸:“妈妈你回来不告诉我?”
杨茹鑫笑了下,重新返回厨房,照看燃气灶上烹饪的浓汤:“最近各地天气都不太好,以为回不来呢,怕告诉你又白让你失望,就想着先试试看吧,这不早上刚落地,七里又下雪了。”
丁肖肖把装备脱在门口衣架,跟她进了厨房:“那也是,对了,姥姥姥爷怎么样了?”
“好很多了,里蒙医生帮忙找到两个不错的护工。”
里蒙医生是他们在墨尔本时认识的华侨医生,还是丁肖肖的主治医师。
“那,年后你还去吗?”丁肖肖顺手从手边抓了根山楂条。她眨眨眼,坐到餐椅。
杨茹鑫偏头看看她,说:“你说呢,当然是先陪你高考。”
*
清理袒露出地皮的小院,天寒气燥,盛咖啡的茶缸缓缓飘散热气。
屋外小木凳子,陈岸垂眸看着手机。
手机上是丁肖肖几分钟前给他发来的贺年视频。
介绍白天逛街买回来的彩灯挂饰,新买的过年衣服,年三十满桌丰盛的年夜饭。
视频结束。陈岸抿了口咖啡,另一只手不忙不乱回她消息。
【除夕快乐】
现已夜里十一点,屋内两老人正在看春晚。陈岸孤身在院子里躲个清净。
对面回的快。
【你干嘛呢,怎么这么久才回我】
【刚给他们调好电视】
【好吧,你们今天吃什么啦】
陈岸把今晚年夜饭的照片发了过去。
【陈代表手艺精进了不少哦】
【话说,你居然还会拍这种照啊】
【顺手而已。这不是,派上用场了】
两人絮絮叨叨聊到十一点半。直到赵女士从屋内撩开门帘,喊他回家里,陈岸才起身收了手机。
镇上供暖一直不太好,前些年说要统一地暖采暖,一拖再延,到现在也没开工。
蜂窝煤火炉上烤着三杯牛奶,陈岸推门进来,赵女士挨个递给她和吴老头:“灿灿,这么晚不能喝咖啡了啊,睡不着怎么办,明天还要给亲戚拜年呢!”
陈岸坐在沙发,双目无神看电视上五彩缤纷的歌舞表演:“不去。”
“不行!”赵女士坐去他旁边:“你七大姑明天早上就来,八大姨中午到,镇上的亲戚我明天陪你一起去。”
陈岸:“……”
“孩子不想去就不要逼他了。”吴老头在一旁帮陈岸说话。
“臭老头子,就会和稀泥。”赵女士说:“以往你不去姥姥是不是没逼你,明年你上了大学我更管不了你。今年你就是说什么啊,都没用,听我的。”
……
“……亲爱的观众朋友们,零点的钟声马上就要敲响了,此时此刻的祖国,山欢水笑,普天同庆,此时此刻的我们,心潮澎湃,感慨万千,来吧朋友们,让我们一起倒计时。”
电视中,主持人开始朗诵倒计时主持词,待屏幕跳转钟表倒计时画面,陈岸重新掏出手机。
“十!”
“九!”
“八!”
……
倒数至三秒,陈岸拨过去的电话被接听。
“平安顺遂,高考大捷。新春快乐啊,丁肖肖。”少年的声音清朗悦耳。
电话那边,小姑娘坐在沙发里刚抢完一轮过年红包,嘴巴里正高兴的丢了块儿糖。回陈岸新春祝福时,她声音含糊混沌,陈岸却听到满耳朵的笑意:“新春愉快!也祝你平安快乐,顺利保送D大!”
两人电话没通太久。因为赵女士催着他要干杯,祝他学业有成,百尺竿头。
陈岸比较实在,祝了福寿绵绵长命百岁。
翌日大年初一,陈岸基本失去自我控制,被迫听从赵女士全方位指挥。
忙里偷闲,看到谢还寒两小时前的留言。
大概意思是,他最近要来七里探亲,特意跟他知会一声。
陈岸回消息表示,傻x真把自己当大爷了。
堪堪按了发送,前桌杜福的电话拨了进来。
“哎?灿哥,过年好啊过年好,你现在忙不?”
周遭都是老人在寒暄,闹得他脑仁疼,边答话,陈岸悄无声息溜去门口:“有事说事。”
“哥们告你一重磅消息呗,咋样,听不听?”隔着手机,陈岸都能隐隐约约听到杜福在那头诡笑。
“没兴趣。”
翘腿坐在沙发里,杜福一阵冷笑,侃侃而谈:“是吼,那……关于丁肖肖的你也没兴趣?”
果不其然,电话对面回了他一片寂静。
顺利达到目的,杜福在电话那边嘿嘿哈哈笑了老半天,最后实在怕开学陈岸杀他灭口,才终于说道:“我刚才闲的没事和胖虎聊天,你猜,他跟我说了什么惊天大八卦!”
本来听了半天充斥傻吊气息的哈哈声就心烦,陈岸不惯人毛病:“不说挂了。”
那边一顿急:“哎呦你怎么一点耐心没有啊,行行行,真是个祖宗,直接告你得了,就一班那个卫恒宇,还记得吧,说是寒假估计要找丁肖肖表白。”
十几分钟后赵女士从屋里出来寻人,两人通话早结束了。陈岸依旧倚着窗台没动弹,见他视线落在某处空虚,一只胳膊随意搭在窗沿,身侧垂着的手修长,正有一下没一下把玩着息屏的手机。
镇子里的亲戚朋友走完一遭,赵女士留在邻居家里打扑克牌,陈岸逼着陪同一天,累恹恹自行撤回院里,进门路过客厅,直接回了他住的那间里屋补觉。
没多久,吴老头镇子口下棋回来,敲门进来问他晚上想吃什么。
天边,夕阳逐渐消失殆尽,夜色悄然落幕。
老朽的木窗边,陈岸被手机铃声吵醒一阵了,正站在一旁打电话,脸色看起来也不大好。
没过几分钟,吴老头端了碗饺子进门,却看到陈岸换了身衣服,拎着书包从里屋匆匆出来,全副武装像是要走。
“这么晚了你去哪儿?”
“姥爷,七里有些事,我得回去看看。”等书包挂到肩上,陈岸顺势将帽子从头上拽下。
听七里有事,凭借以往的经验,老头察觉到不对,目光瞬间变犀利,言辞冷峻:“是不是你爸又——”
“我买了最近一趟回去的票。”陈岸俯身门口换鞋,打断道:“不用和姥姥说了,放心吧,我能处理。”
吴老头无言瞪了他一会儿。最后只是叹气,叮嘱他穿好衣服,路上注意安全。
……
最近的一趟车到站是晚上九点,陈岸一出站直接叫车去了七里派出所。
到地方,他进大厅,跟执勤的民警解释清来路,旁边警察一听,絮絮叨叨带他去了调解室。声音有点耳熟,如果他没猜错,应该和一小时前给他打电话的警察是同一人。
调解室门一推开,扑鼻的酒精味直冲云霄,惹人反胃。
陈岸不忍拧眉。
屋内,偌大会议桌两端已坐了三人,陈鹏政,郝清,还有名坐在郝清旁边帮忙擦伤口的女警察。
他一进来,女警察面容不展地迅速朝他扫了眼。
男警察带陈岸走进来,女警察才问了句:“家属?”
陈岸先扫了眼大爷似的翘着腿坐在椅子里的陈鹏政,再看眼角,嘴边有几处扎眼淤青的郝清,他慢慢应了句:“嗯。”
“你爸,这是酒后施暴你知道吗?”男警察站在会议桌最前方,态度严峻:“是可以拘留的你知道吗?”
从他进来,陈鹏政便坐在那个椅子一动没动,男警察这话说完,他依旧无动于衷,闭着眼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装模做样。
陈岸再次睨向陈鹏政的侧脸,半晌,他答:“知道。”
女警察正把郝清的嘴角擦完药膏,就听郝清开口说道:“哎,都说了不用叫家属,我没事的。”
同为女性,本身大过年的收到这种事件她就来火。
听郝清不追究,女警察气的一拍桌子:“施暴只有零次和无数次,阿姨,这种暴力事件就是您容忍,我们国家法律也绝不容忍啊!”
“孩子今年就要上大学了,成绩好的不的了,如果因为这种事,把孩子的前途耽误,那是更大的悲剧啊。”
后来怎么处理的,陈岸脑子几乎处于单程处理模式。
郝清强烈表示不追究,说自己没怎么受伤,警察没有办法,最后让她和陈岸先回家,陈鹏政醒酒后需要接受派出所思想教育才能离开。
从陈岸母亲离世,陈鹏政染上赌牌酗酒的毛病,陈岸没少见郝清去赎人。但他也是万万没有想到,有一天,这个人居然会成为施暴者。
可笑的是,受害者,竟然能是这几年劳心劳力照顾他们这个早支离破碎的家的郝清。
十点零几分到家,陈岸径直回了卧室,喀嗒一声,门被从内反锁。
半夜郝清端着一碗饺子,敲门问他从青水回来前有没有吃饭,她热了饭菜可以吃。
屋内迟迟没有反馈。
*
大年初二凌晨,街道寒风萧瑟。丁肖肖穿着棉大衣,裹着围巾,嘴巴由于大喘气困难,她探了出来,导致脸颊两侧冻得红扑扑的。
“喂?你找到他了吗?”
那边,严淮钦大街小巷跑了个遍,气喘吁吁:“没啊!他他妈能去哪儿啊我靠?”
一小时前,郝清打电话给杨茹鑫,告知她们家里出了些事,并且陈岸突然不见了。
消息不回,手机原来能打通,她打第二次时直接关机了,想让他们帮忙找找。
丁肖肖很快联系家中搓麻将的严淮钦去他们常去的地方,两人找了半个多小时,一无所获。
前些天下的雪未消,鞋踩在地上,雪花嵌鞋底花纹里,融化时,寒意透过鞋底钻进脚掌。
冻得小腿肚频频发麻。
再找了一段时间,丁肖肖裹紧围巾,蹲坐到路边,尝试性再拨通陈岸的手机号。
这次,出乎意料的,电话中不再是机械声,号码可以拨通。
嘟嘟没两下,手机轻震,对面接了。
听筒中传来陈岸有些沙哑的声音:“喂?”
作者有话要说:严淮钦:哎?这天怎么越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