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宝贵的东西。
简单的回答却东方陷入了迷茫。年轻的五星探长望向窗外，那张可爱英气的小脸上浮现出有些萧瑟的神情。
“很宝贵的东西”，对于他来说，这好像只是一段抽象的语言。
如果一个人生来到死去，什么都没有得到过，数十年如同游魂一般孑然一身。那对于他来说，什么是“很宝贵的东西”？
当他决定放弃五星探长这个身份的那一刻，他就放弃了自身的一切，这种感觉很复杂，他只能在偶尔失眠的时候将自己仔细刨析，却又找不到一个完美的答案来说服。
不过大部分夜晚他都睡得很香。
“你要带我去机器人之墓。”东方固执地重复这句话。
“好，我一定会带你去的那里。”曲泱不问他固执的缘由，只是给他坚定的回应。
他很喜欢曲泱这种从不刨根问底的信任，让他觉得安心。
“那从现在开始，我就是你的拳头。”他的声音并不大，言词却很有力量。
他的承诺也一向算数。
“谢谢你啊，小老板。”曲泱笑起来，俊秀的脸庞疏朗如月。
“虽然你脑子也不太好使，但这方面我帮不了你，我是武力派。”
多次被批评智商的曲泱心酸地叹了口气，“我看上去真的很傻吗？”
“很傻，但傻里好像还带点狡猾。”
“太伤人了，这可太伤人了！”
“现在我们去哪儿，”东方问，“去找那个机械师吗？这也是游戏中的一部分？”
“对，他那里有一张牌，我要拿到。”曲泱说。
“牌？”这个游戏似乎比东方想象中要复杂许多。
“对，你记得那个小盒子吗，里面有一张写着‘三’的纸片，”曲泱解释，“那个机械师手里也有一张。”
“你们这个游戏规则，好复杂。”
曲泱无奈地笑了笑，“是很复杂，要不然奖励丰厚呢。”
“那机械师手里的牌写的是几？”
“我也不知道。”曲泱摇头。
“……这些牌有什么用？”
“如果我拿到他们的牌，就会轮空，比如说‘三’我已经拿到了，‘轮/盘’的第三局就会轮空，现在我只剩下七局。”
曲泱在说这句话的时候，东方隐约察觉到一些异样，这个傻乎乎的青年好像突然变得沉着冷静，似乎能操控一切。
但下一秒，他意识到这只是他的错觉。
“也不知道怎么就白捡了一个‘三’嘿嘿。”曲泱自顾自地傻笑起来，露出八颗雪白的大牙。
“……”
“等等，那你是怎么知道机械师手里也有牌？”
“啊，其实是这样的，玩游戏之前肯定会做一些调查嘛，我之前帮助了一个侏儒医生离开中心城，在蜜糖镇安家，所以作为回报，他告诉了我其中一局的‘关主’是他的孪生哥哥，我这不就直奔来了嘛。”曲泱认真解答。
东方挑了挑眉毛，“就这么简单？”
“嗯啊。”
“那个机械师想要破坏孢子母树，可是要置你于死地。”
曲泱挠了挠脑门，用不太确定的语气说，“我觉得他可能只是想回收司与戈之谷里的金属吧。”
“……”
东方一时间无法理解这个复杂又混乱的生存游戏，但他懒得多问。
只要保证自己和曲泱能活着去到机器人之墓，其他的事他并不感兴趣，也不想去了解。
“找到他，把他的牌拿走，就可以了？”东方说。
“这就得仰仗小老板你了。”曲泱笑眯眯地说。
“……所以并不是找到他，他就会乖乖给你。”
“主要是‘找到’这个环节有点困难，你懂的嘿嘿。”
“废物，废物点心。”
“小老板小老板，你就帮帮我吧。”曲泱软着嗓子央求。
“不，我不欺负肢体残障人士。”东方严词拒绝。
“那可是机械师，说不定他知道好多关于初代机器人的事呢。”
这家伙怎么突然变聪明了。
“……好吧。”
根据旅馆大娘指的方向，古村的方向与司与戈之谷一致，需要越过司与戈之谷再接着向西走。
年久失修的公路裂开条条深痕，有的地方甚至呈蛛网碎块状，都被雪砾子填满，形成乌黑的冰雪混合物，被轮胎压过会发出“咕嘟”一声。
四周是层叠低矮的山峦，没有遮天蔽日的高大建筑群和繁复的浮空快速道，让人能感受到视觉上的开阔，和远离城市的自由。
然而山峦被工业采石剥脱成崎岖嶙峋的样子，不知用多少年、多少风才能重新磨洗回自然的圆润。
曲泱开车的时候喜欢把车窗全落下来，喝风又吃雪。
但旷野的风和城市中完全不同，夹杂着极陌生的草野味道，或许是水汽在枯草上酿出的酒，恬然萦绕在鼻尖。
越靠近司与戈之谷，空气中粘腻湿润的感觉就越明显。
即便是没有城市化的地方，处处也残留着人工刀斧的痕迹。
只有司与戈之谷，因为谷中漫天的寄生孢子得以留存下一块生生不息的生物链圈。
车窗外，状似火山的司与戈之谷再次出现在两人的视野中。
白雾从不规则的口部缓慢地向上升腾，仍然是这样绮丽壮美的景色，包含着骇人的生命力量，和自然法则的循环。
东方想，还好那棵孢子母树活了下来，不然不仅仅是曲泱的性命，还有那么多在山谷中享受安宁、远离人类的生命，都要遭遇灭顶之灾。
这样长期自我循环发展的生物环境，在这个时代是多么珍贵的东西。
或许蜜糖镇上的人们在内心深处也是这样想的，才对司与戈之谷敬而远之。
就此司与戈之谷渐渐消失在车窗圈定的画幅里。
他们要告别司与戈之谷了，曲泱忽然沉沉地叹了口气，似乎有些失落。
不愧是作家，就是心思敏感细腻。东方在心里强行给曲泱找到一个除了脸以外的优点。
“哎…小老板，没有音乐的旅途可太寂寞了。”
东方在心里默默擦掉了该优点。
“你听你的，不用请示我。”东方说。
这几天他耳朵也练出来了，对抗争摇滚的接受度提高不少。
曲泱投了一把音乐片进车内音箱，狂躁尖锐的器乐声响起，他的眼睛里瞬间有了神采。
“旅馆老板说她在战场捡铁皮，这里曾经也是战区吗？”听着刺耳的音乐，东方突然想起旅馆大娘的那番话。
“再往南有一大片以前都是战区，是五年前的那场大战无限压缩国内战区，并建立起‘绿洲’这个国际公认的‘安全区’。”曲泱向东方解释。
“战争，”这两个字可以轻率地滚出舌尖，却又带着凝重如血的沉，“我以为战争是很遥远的事情。”
“并不遥远，小老板。咱们现在走的这条路，就是以前运输物资的路。”曲泱望着窗外，他的眼睛里映着天空，并不清朗的天空让他的眼睛也染上浊色。
“很多运输员连人带车被能量弹击成碎片，血肉和铁皮黏在一起……再也无法分开。”
东方望向窗外这条残破的地面，它义无反顾、笔直地伸向遥远的地方。
“原来是这样，所以这条路才会有这么多裂痕。”他心想。
“不说这些了，你看，那边是不是像有个村子。”曲泱的声音提高了一些，用下巴指了指前方。
东方顺着看过去，确实看到远处有一片小型建筑群落在黄灰交杂的山峦和平地间。
这个村子离蜜糖镇并不远，交通方便，但远远不如蜜糖镇热闹，规模也小了许多。
渐行渐近，东方看清了村子的模样，不由得吃了一惊。
这个没有名字的村落是围绕着一座古老的尖顶建筑而建。
一部分是简陋的新式搭板房屋，外壁上挂着很多拇指粗的电线和裸露在外的电板；另一部分则是陈旧古老的断壁残垣，看上去像是被大火烧过，满是焦痕。
两人停车走进村子，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看到两人，语气平淡地问，“你们是旅行者？”
没有明显不欢迎的意思，但也不像蜜糖镇居民那样热情。
“对，姐姐你好，我们想在这里叨扰一晚。”曲泱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
女人微微皱眉，“要住宿怎么不去蜜糖镇，来我们这里？”
“是这样的，我们回收了一些铁皮零件，想卖给住在这里的机械师先生。”
“哦，这样啊。”女人眉头舒展开，显然这是常有的事。
“您知道机械师住在哪里吗？”曲泱再接再厉。
“他啊，不太清楚，不过如果你找到了他的机械狗，很容易就能找到他……”女人说着，忽然向旁边一指，“嘿，他的机械狗在那呢！”
两人赶忙转头双双看去。
女人指向的地方，一只瘦骨嶙峋的铁皮狗正歪着脑袋，两只蓝眼睛闪了闪，忽然发出一声扁扁的狗叫声，接着四蹄腾空，飞快地跑走了。
曲泱要追，却发现东方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眼睁睁地看着机械狗越跑越远。
“小老板，你怎么了？”曲泱用手指轻轻戳了戳东方圆圆的小脸。
“狗，别跑！”东方瞬间回过神来，指着机械狗一声大喝，像朵小旋风一样倏忽刮了出去。
这速度，这气势，如果被追的是个普通人，肯定难免腿抖上三抖。
“啧，不愧是五星探长，追机器人就是专业嘿。”曲泱赞叹着鼓掌。
一人一机械狗在不大的小村落里你追我赶、闪转腾挪。
这只瘦狗也是个角色，专钻各种巴掌洞，但专业的就是专业的，机械狗在第二圈的时候被东方一把按住头部，栽倒在地。
机械狗奋力挣扎了几下，尖锐的脸部轮廓把地面划出了数条白痕。
“把你的皮带给我。”东方看也不看向上伸出手。
几分钟之后，东方牵着机械狗，曲泱提着裤子，踏上了寻找机械师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