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械狗垂着头往前走，纤细的四肢和棱角分明的面部看上去与这个时代的审美格格不入。

“诶，你说，它真的会带咱们找到那个机械师吗？”曲泱好奇地问。

“你看到它脖子后面那个凹槽了吗？”东方指了指。

“嗯啊。”

“它要回去充电。”

“原来如此。”

两人遛着机械狗，在小村子里转了几圈，没找到机械师的房子，倒是把小村子的情况了解得七七八八。

据说这个村子的居民和蜜糖镇人一宗同源，因为村子受到战火波及，一部分人搬迁到了现如今蜜糖镇的地方，而另一部分的人坚守家园，终于等来了和平。

如今蜜糖镇热闹繁华，而这里则残损破旧，这里的村民却似乎并没有怨恨颓废这样的负面情绪，依旧在积极向上地生活着——或许是坚守家园给他们带来的荣誉感长久地支撑着他们并不富足的生活。

直到天色将暮，机械狗脖子上的电量槽终于见底。

他们已经遛狗遛了整整五个小时，精疲力竭，也不知道这倒底是谁遛谁。

机械狗悠哉游哉地迈着四蹄，带着两人走进了村子中心的尖顶建筑中。

走进去之后东方才发现，这座建筑比想象中要大许多，内外墙壁上都残留着焦痕，地面破碎不堪。

而建筑的顶盖竟然是透光材料，此时落日余晖透过屋顶，一束束鳞片状的光辉落在殿内残缺的神像上。

站立的神像上半部分缺失，看姿态应该是女性，在神像脚下，有很多枯草扎成的结和束，或许是在行供奉之礼。

“小老板，或许这就是他们在战乱之时也没有离开的原因。”曲泱轻声说。

东方点点头。虽然他没有任何信仰，但他知道信仰始终能驱动一部分人，就像是系统定律和电源能驱动机器人一样。

机械狗在走过神像的时候，对神像微微颔首——这应该是被写入的“礼仪”程序，难道那个神秘的机械师也崇信这位神明？

然后机械狗继续往前走，带着他们穿过神殿，来到了某一座新式搭板房前。

只见这只骨瘦如柴的机械狗自行走到电源前，张开嘴咬住了电线——“嘀”的一声，电源接通。

……好有新意的充电接口。

东方把目光移向机械狗后脖子上的凹槽，这才注意到凹槽里的两根磁片裹满了灰尘，不是已经坏掉了就是备用插口。

机械狗接入电源之后就不动了。

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都没有动。

最后还是东方上前敲了敲门，门上千疮百孔，到处都是反翘出来的铁皮，右下角还有一个没来得及修补的小洞，没有光透出来。

“没人，等呗。”东方摊手。

两个人一只狗，一同蹲在门口，画面非常和谐。

一直等到天色全黑，等得两人昏昏欲睡，东方忽然看到一个半人高的球形从远处慢慢地移动过来，他不禁疑惑地皱起眉头。

“那是什么东西？”东方推醒曲泱。

“唔…”曲泱揉了揉眼睛。

球形渐渐接近，东方眯起眼睛仔细观察了半天，终于他看清了——是个背着球状大包的小孩。

不对。

这个身量极矮的“小孩”却长着一副成年人的面孔，在他的右脸上有一块圆形疤痕……这是个侏儒。

侏儒机械师和他们的距离已然很近，留给他们先发制人的时间不多了。

东方压低声音问曲泱，“怎么着，拿下他？”

却见曲泱直挺挺地站了起来，忽然他的手上亮起一道光束，正正好好投在机械师的脸上，机械师惊恐地用手挡住脸。

“抓到你了。”曲泱脸上露出一个有些奇怪的笑容，朗声对机械师说。

哈？就这？以为人家腿短就不会逃跑吗？东方内心疯狂吐槽。

然而，这个侏儒机械师真的没有跑……

雪亮的光束将机械师的表情描画得清清楚楚，从惊恐到狰狞，又从狰狞到无奈，最后他用力地叹了口气，背着那个和他身量不匹配的球形大包慢慢悠悠地走了过来。

侏儒机械师走近，东方才看清他真实的长相。

其实他并不丑陋，实际上是一张挺秀气的脸，只是那恐怖的褐红色伤疤破坏了这份清秀，以及或许是常年因为身体残疾而心生悲苦，他的表情僵硬扭曲，嘴角下沉。

机械师走到门前，球形大包“咚”的一声沉重落地。

“你还没有死，真可惜。”机械师的嗓音很细，甫一张口就是这样尖酸刻薄的话语。

“托你的福。”曲泱笑眯眯地说，看不出来是真的客气还是在反讽。

“你怎么还不死，你死了很多人会开心。”机械师接着用那种很难听的语调语气说话。

东方微微皱眉，刚要说什么，就被曲泱拽到了身后。

“不管我死没死，你也长不了个子。”曲泱笑着说。

好家伙，好毒辣，原来曲泱也是会骂人的。

东方立即去观察机械师的表情，毕竟看热闹的人从来不嫌事大。

只见机械师的脸瞬间白了一层，本来就向下的嘴角沉得更低。

他的个子只到曲泱的腰部，此时机械师的浑身都在发抖，两拳攥得紧紧的，让东方有点担心他会不会一拳打在曲泱的……

“既然我已经抓到你了，那就把你的牌给我吧，机械师先生。”曲泱把“机械师先生”五个字咬得很重。

机械师冷哼了一声，“既然少爷都来了，就进来坐坐吧。”

说完他把手按在破门的一处，那里忽然亮起一个锁盘，机械师用掌纹解开了门锁，然后拉开门，顿时一股生铁、铁锈、机油等等混合在一起的呛臭味涌了出来。

“那我就不客气了。”曲泱看上去倒是一副很开心的样子，大大方方地拉着东方登堂入室。

从屋外看不出机械师的房子原来这么大，到处堆满了各种新旧程度不同的金属块，有些残破锈蚀到随时可能风化似的，而有的则崭新闪亮，在黑暗中反射着金属冷光。

侏儒机械师将他们带到了屋子的最深处，那里亮着一盏小灯，桌子上放着数套工具——东方看着觉得眼熟，似乎记忆中模模糊糊的有过这些工具的样子，但却一时想不起来具体在哪里见过。

工具之外，还有厚厚的一沓图纸，也是新旧不一。

将他们带进来之后，侏儒机械师一屁股坐在桌旁的凳子上，他的脚尖甚至碰不到地，有些尴尬地垂在那里。

此外再没有坐的地方，曲泱和东方只能站着看着他，倒是更显得盛气凌人，欺人太甚。

机械师上下打量了一番曲泱，细嗓子又响起来，“那个挨千刀的混球把我卖了？他怎么不去死，没见他看好过几个病人，倒是卖人一卖一个准！”

“嗯哼，不然我怎么会这么快找到你。”曲泱愉快地说。

“你再上一次‘轮/盘’就是死人了，”机械师阴惨惨地说，“你还敢上？刚断了……”

“铛——”，机械师的话音被打断，是一块铁皮从东方身旁的旧货架上掉了下来，侏儒机械师立即骂骂咧咧地站起来。

东方背朝着他，没有动，他便伸手去拽东方。

东方猛地回过头来，那张原本可爱英气的脸此时狰狞如夜叉，双眼通红，目光如同两把刀直直地钉在机械师脸上！

这样凶残的目光，就连刻薄成性的侏儒机械师都忍不住狠狠打了个寒颤。

他还是第一次被这样仿佛来自地狱的目光盯着，顿时浑身发冷。

“这是什么？”东方的声音冰冷，不带一丝感情，他指着货架深处。

侏儒机械师和曲泱同时偏头看去。

在货架的深处，有一块铁面。

从眼部构造来看那应该是机器人的面部外壳，但是它看上去更像一只骷髅——非常尖锐、瘦削、崎岖的面部轮廓。

这样的机器人形象或许短暂地在人工智能历史上出现过，但绝不是主流，大部分人可能终生都不曾见过。

东方的脸渐渐扭曲，他指着铁面的手指也在微微发抖。

“这是初代机器人吗？”他再度提问，带冰的字一个个落在地上，仿佛能把地板砸出窟窿。

“咳咳……那不是初代机器人。”机械师咳了两声，似乎在缓解因为紧张而僵硬的肌肉。

东方冷冷地看着他，嘴唇绷成一条线。

“那是零代机器人，早于初代机器人，是公共集团的实验品。”机械师看着铁面，脸上竟然变得柔和了一些，像是很乐意和他人分享这些和人工智能有关的信息。

“接着说。”

“你对零代机器人感兴趣？”机械师饶有兴趣地看着东方，“你看上年纪很小，怎么会对这种东西感兴趣？”

“你的狗为什么要做成那个样子？”东方的声音和表情不像之前那么冰冷，但还是冷硬。

“因为我喜欢，”机械师说得很爽快，“零代机器人很符合我的审美，尖峭、清瘦、修长，我看一眼就爱上了。”

“哪里能看到零代机器人，你这里有吗？”

机械师嗤笑了一声，“有，但我凭什么给你看，你算什么东西？”

东方径自将手伸进货架深处，他摸到了那像是骷髅一样的假面——触感却不是金属，而像是……纸。

那是一张画，画着零代机器人的面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