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第二天，曲泱醒来问东方昨天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哟。”东方阴阳怪气。
“哎，我好像隐隐约约听到了，但又什么都不记得了……我没有耍酒疯吧？”曲泱有些脸红。
那倒没有，就是比平时更傻缺了。
“嗯，耍了。”东方面不改色地扯谎。
曲泱肉眼可见地紧张起来，语气也越来越心虚，“不是吧，我、我干什么了…我没干什么吧……”
“你平时喝醉了都干什么？”东方饶有兴趣地逗狗。
“欸…那个……我家里养了只小花猫，白色的，有棕色小斑点，他们说我一喝多了就抱着小花猫，在它脖子里猛亲。”曲泱说完害羞似地笑了一下。
东方脸瞬地烧了起来，他有些不知所措地把脸埋进宽大的衣领里。
调戏人者终被人调戏——这可能也是一条永恒循环的真理，像衔尾蛇那样。
“咦，小老板，你的脸有点红诶。”
东方强梗着脖子，誓死不认。
“其实，昨晚，那个卖酒的小姑娘想让咱们带她去橡木桶城，”东方板着微红的小脸，“我问过你的意见，但你醉得像根面条一样，怎么晃都没反应。”
“喔，我就说昨晚怎么那么……颠簸。”曲泱嘟囔。
“然后我就拒绝她了。”
“带着一个小姑娘去焦土确实不太现实，”曲泱微皱眉，似乎在思索着什么，“那个洗土工大叔的话难道她没听进去吗？我以为已经劝退得很到位了。”
“‘魔鬼的皮肤’那套理论？虽然吓人，但不太有说服力。”
“这小姑娘也是无知者无畏。”曲泱笑着说。
“你知道她为什么要去吗？”东方脸上的飞红已经退去，又变回那副拽得不行的样子。
“嗯，为什么呀？”曲泱睁着一双好奇宝宝的大眼睛。
“她要挣钱。”
“想去焦土的都是想挣钱，但挣钱也不能把命搭进去吧，那个大叔怎么说的来着……‘用寿命实现愿望’。”
曲泱忽然看向东方，眼神认真，“小老板，如果是你，你愿意用寿命来实现愿望吗？”
东方没有立即回答。
——因为他发现自己无法自然地说出“不会”这个答案。
“用寿命来实现愿望”，听上去像是甜蜜而危险的幻想，却充满了诱惑力。如果仅仅付出寿命就能实现愿望，再无心病地度过余生十几载，他其实很难拒绝。
两人彼此相看，都猜到了对方心里的答案。
“那我…是不是，不应该拒绝那个姑娘啊？”东方陷入逻辑思考。
曲泱摇头，“这不一样，小老板。我猜她赚钱是为了给她母亲治病吧，但用自己的健康去换母亲并不确定的健康……或许结果只有全输。”
“嗯，你也看出来了。”
但东方并不觉得意外。他现在渐渐地觉得曲泱只是有种率直的天真，并不是真的痴傻……或者是间接性痴傻？
“嗯，那天在诊所门口带走病人的卡车，我在餐馆后面也看到了，”曲泱轻声说，“她一直很专心打听与焦土有关的事情，所以我猜她想去做洗土工赚钱，给她妈妈看病，但她的牺牲是否有意义，还是个未知数。”
“我判断不了她的牺牲是否有意义，”东方摇头，“我只是不想做那个把她推上死刑台的刽子手。”
“那我们跑吧！”
“啊？”
“我们偷偷逃跑，这样就不用在这件事情上纠结了！”
“……嗯、嗯好。”
“走吧，不过走之前还得去锯医生那儿一趟。”曲泱说。
“做什么？”
“唉你别管，走啦走啦。”曲泱飞快地背上背囊，强行把东方拽了出了旅馆。
艹，这货什么时候劲儿变得这么大了！
两人去到诊所，曲泱让锯齿给东方检查伤口的情况——寄生孢子的紫红色汁液已经完全消失，只剩下尚在正常愈合期的皮肉伤。
“止疼药还要吗？”锯齿问。
东方摇头。
“拿一盒吧，你不用还有别人呢。”锯齿径自取来塞给东方。
东方也不多客气，收下了。
锯齿看两人一副就要动身的样子，又问，“你们要去哪？回中心城？”
“我们还有很长的旅途呢。”曲泱笑眯眯地说。
“哦，”锯齿那对锋利的眉毛微微凛了一下，看上去有些失落，他想了想，又说，“你们还回中心城吗？”
“你有什么事？”东方问。
“如果你们还回中心城，帮我给人带一句话，”锯齿说，“第二区酒吧街那家就叫‘酒吧’的酒吧，找姓陈的老板。”
“嗯。”东方还是在内心吐槽了一下这个简单粗暴的名字。
“带一句，‘我过得还不错’，就好。”锯齿淡淡地说。
“行，如果我还愿意回去的话。”
“随你。”
曲泱和锯齿告了别，他伸手揽住东方的肩膀，刚走出门没多久，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小老板，你等我一下啊！”
说完他快步反回了诊所，东方静静地看着他，也不问，他知道曲泱去做什么。
诊所门口，锯齿靠在门口的咨询台旁，圆脸小姑娘此时小圆脸有些微红，正在小声和锯齿医生说话。
“嘿，哥们打扰你谈情说爱了，”曲泱从衣袋里摸出什么东西塞进锯齿手里，“别让那个姑娘去焦土。”
锯齿微微一怔，但旋即明白了曲泱的意思，他点点头。
“别了，锯医生。”曲泱笑着扬了扬手。
“嗯…喂，你以后别在人家面前装傻了，真是魅力全无。”说罢锯齿残破的下唇化作一一道不羁洒脱的弧线。
他一笑，好像曾经飞扬纵横的时光又回到了他的身上，这个凌厉的青年，年纪轻轻却屈身于蓝天小镇这样的僻壤。
不知他身上发生过什么不得了的故事。
曲泱没回头，只是又扬了扬手当做回应，走出了诊所的门。
——萍水相逢的人却能心灵相通，多么奇妙又美妙的事。
“走喽！”曲泱每次上路的时候都看上去很愉快。
东方已经养成习惯，自觉地投了一把音乐片到音箱里。
不一会儿，狂躁刺耳夹杂着金属摩擦音的抗争摇滚音乐响了起来，是他们“出征”的战歌。
曲泱打开车前窗的信息影像，去焦土的路线瞬间出现在上面。东方瞥了两眼，发现去焦土的路七扭八歪，很不顺达。
“因为多山，地势复杂，路不得不扭曲起来，”曲泱心有灵犀般给东方解释，“或许还有像司与戈山谷那样的地方，我们可以去探险。”
“嗯，好。”东方不咸不淡地应着。
“嗨起来啊小老板！”
“那些追杀你的人很久不出现了。”
“啊，干嘛提这些扫兴的事情。”
“曲泱。”东方很少叫他的名字，但这次他叫得干脆。
“嗯？”曲泱转头。
“……你是不是有什么精神方面的问题。”东方自己也没想到这句话说出口会这么难听，但他确实没有骂人的意思。
他想起那个被锯医生从治疗室里推出来的中年女人，曲泱有一天也会变成那样狼狈又可怜的样子吗？对了，他还有内脏上的疾病……
曲泱听到东方的话，顿时一脸苦涩，“我怎么在你嘴里病情更严重了，之前还只是傻呢……”
“我不是这个意思，”东方连忙解释，“我是想说，你时不时智商下线，是不是因为你有精神障碍这类的问题……”声音越来越低。
……但真不是在骂人！
“我不会嫌弃你的。”东方又飞快地补充了一句。
曲泱深吸了一口气，将脸埋在掌心中，就在东方以为他快哭了的时候，他抬起头，俊美的脸上有一个无可奈何的苦笑。
“小老板，如果我说……只有在你面前，我才是真的，你信吗？”
“你的意思是…”东方一时没有理解。
“我从小就，”曲泱微微顿了一下，“就很想做个自由烂漫的人，但他们都不许，所以在你面前能做这样的人，我很开心。”
曲泱的话让东方心里蓦地微微一酸，随即却又开始发烫。
他看着曲泱那张帅得惨绝人寰的脸，还有他的表情，那介于脆弱和平静之间的情绪——啊，这谁顶得住。
“我…我很开心能让你开心。”东方觉得自己嗓子有些紧。
“谢谢。”曲泱露出一个腼腆而柔软的笑容，他的嗓音又醇又软，听得人心里痒痒的。
“所以……你没有精神问题，对吧？”东方还是小心翼翼地确认了一遍。
“我的天啊！没有！没有！没有！重要的事说三遍！”
这味儿怎么又不对了。
两人开车上路。今天是难得的艳阳天，薄云挡不住阳光郁烈灿烂，风微凉微湿，吹在脸上很舒服。
东方靠在车窗边，看着外面生动的自然风光，偶尔有动物在他视觉的画框里飞渡。
忽然，他听到了类似引擎和发动机的声音，倏忽添上了几个不和谐音符——
东方回头看去，远处似乎有几个人在公路上骑摩托车，和他们方向一致。高速驱动的引擎声应该就是这些人发出来的。
东方靠回车窗上，继续看着外面。
今天的天气太难得，他想躺在阳光烤热的大地上狠狠晒几个来回，让他脱去在中心城浸泡了近二十年染上的霉苦味的外衣。
“嗡——嗡——”不和谐音又钻进耳朵。
东方烦躁地回头，怒视这群制造噪音的……
他瞪大了双眼，眼里满是不可置信。
摩托，没错。
跑动中的摩托，没错。
但是，没有人。
摩托上没有骑摩托的人，只有摩托本体在道路上狂奔！
什么鬼？！
东方忽然意识到——这，是新一轮的追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