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觉，你拿的那是什么？”
杨自心放下书，便看到桌子对面的孟觉整抓着一把木条拼来拼去，桌子上的纸一字未写。
孟觉一个惊悚，猛地肩膀一抖坐起来。
“没、没什么！”
杨自心走过去，把他的玩具没收，压低视线淡淡看了他一眼，小胖子孟觉将将想要挣扎的话就又憋回了喉咙眼。
“……那个是别人送我的生日礼物，你不能拿走！”被憋回去的话，在小胖子深思熟虑，是失去玩具还是被说教的两个选择中犹豫的片刻后，便果断喊了出来。
“谁送的？”
孟觉卡住了。
杨自心看他支支吾吾答不上来，他仔细观察了那几根三角木条后，便换了个问题，“这是什么？这原本应该是一个成品——被你弄坏了？”
“没有！”小胖子为自己辩解道：“它能拼好的，我之前还拼过一次，只是、只是这会不知道怎么回事又拼不回去了……”说着说着，他声音便低下去，觉得自己说的话确实没什么信服力。
实际上，上一次也是他误打误撞给拼好了。
结果这次被他拆开后，无论如何都拼不回去，刚才看杨书生没注意他，他就手痒的想要拿出来再试着拼拼试试，结果刚拿出来就被看到了。
教了几个字，他便放孟觉出去玩了。
拿着那个拼好的玲珑木球，杨自心打开自己的折扇，目光渐渐出神。
“二当家的，你找我？”田七推门进来问道。
杨自心回过神来，摇了摇手里的扇子，问：“上次从强盗窝里救出来的那些人还在吗？”
“那些人？他们下山了一部分，但还有一部分留在山上不打算走了，二当家找他们有事吗？我去找他们来？”
“恩，你去吧，我找他们问点事情，不是什么大事，找几个在那里待的时间比较久的人。”
“哎！”
……
这之后。
某次夜深人静的时候，一个人影偷偷的跑到寨子后边那个偏僻的柴房处。
在人移动门板时，赵宣就醒了，躺在那里没有动作。
“……大公子。”
来人站在他不远处，看了良久后，轻轻喊了一声。
一听到这个称呼，赵宣就知道来人是谁了。
墨亦逃出墨家时，并不是孤身一人，他在刚出墨家的路上，被人追赶到一间别院里，那里是一处墨家弟子受处罚关禁闭的其中一个别院。
顺手救了一对被人欺负的兄妹，两人都是墨家旁系，不被重视，天赋又不好，受人排挤，被各种欺侮。
天赋平常在普通人家没有什么，可这是墨家，无数天资出众的少年郎君比比皆是，外人挤破了脑袋也想挂上墨家名号，自称一句蕴意山墨家弟子的墨家！
在这里，没有天赋就成了最大的罪。
两人被救后，知道了他的身份，索性就跟随他一起逃出了墨家，之后也一起被强盗带了回去。
在墨亦的对比之下，两人并不显眼，被带回去后，只是做些粗活，没有受多少折磨。
强盗窝被红锦一行人灭掉后，兄妹二人无处可去，也就在这个偏远的小寨子里安居了下来。
原本想着这里深山老林，消息闭塞，离墨家所在的范围也很远，自欺欺人的将自己的过去深埋了起来，只想做两个普通人，安安生生、平平淡淡的过自己的生活。
却不想，这个寨子里的二当家突然将两人叫过去，问关于那个“傻子”的事。
别人不清楚，他们还能不清楚吗？
虽然将那个二当家糊弄了过去，假装自己什么也不清楚。
但回去后，还是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墨姝回去后便抱着她哥哥墨林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哭诉这担惊受怕的日子何时才是个头。
原本以为离开了墨家，过去的事便远离了他们，没人再认识他们了，却不想又有人提起和过去有关的人和相关的事。
这么多年，他们低声下气做人，战战兢兢本本分分过自己的日子，改了名换了性，抹去一切能抹去的关于过去的痕迹。
他们都快要忘了。
却不成想……
今日又叫他们想起来那些事。
在被叫去问过话后，墨林翻来覆去担忧了几日，也不见有什么动静。
这才觉得是自己过度反应了，他们什么也没说，还有谁知道他们的来历。
再说，这么远，墨家再怎么也不会这么快就知道他们的消息。
或许，那位二当家的只是心血来潮，没什么含义。
将妹妹安慰睡着后，当天晚上，墨林半夜小心避过人偷偷跑了出来。
……
“大公子……我知道你也被救出来后，我，很高兴……”
对着那个熟睡的背影，他才敢把这些话说出口。
“您是我和墨姝的救命恩人，没有您，我们早被淹死在那个别院里了。
知道您还活着，我真的很高兴，特别特别高兴。但我不敢来看你，我、不敢来……”
他忽然话一转——“……前几天寨子里的二当家来问我关于您的事了。”
“我没有把您的身份说出去，因为我怕，我不想再回去了，那就是个吃人的地方……我、和墨姝，我们两个人现在过的很好，这都是因为您当时拉了我们一把，我永远记得您对我俩的恩情……
但我不能说，说了，您回去还是锦衣玉食，当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公子，我们呢？我们还会被扔进那个地狱，不会有人再来救我们了。
像您这样心肠好的公子不多。
您这样好的郎君，在墨家，我就见过大公子您一个。您这样好的人，我想您一定知道我们的难处，一定会原谅我们。”
“……”
对面睡着的人微微动了动，像是要翻身，墨林心一揪，僵直地站在原地，大气不敢出。
过了好一会儿，再无其他动静后，墨林沉默了许久，才继续说道：
“我不相信他们说的您傻了，怎么可能呢，您这样卓绝的人物，怎么可能傻了呢。……那些人，他们都没见过墨家才情双绝的大公子，几百年来，墨家也就出了您一个罢了。
三世家的年轻一代，没人敢和您并肩站在一起，更不要说那些只会在自己门派作威作福的六大门派弟子了……
……您别嫌我话多，这些年，这些话一直堵在我心里，没有可以说得出口的机会，此时，看到您，我，我不由自主，话就多了些。”
“您……”墨林一惊。
因为他看到原本应该在熟睡的人正睁着眼睛侧躺着看着他。
“大公子？”墨林惊讶过后，没有再逃避，而是主动对上视线，小声问道，“您什么时候醒的？”
“……”
赵宣没有回答他，只是在他伸手想要碰他时，避开了。
墨林伸出去的手在半空顿住了。
他踌躇道：“您……您平时最爱干净的，我忘了。”
“我扶您起来吧。”
说着，他又伸手想要去扶他。
原本正对着他的人仍旧翻身避开了，身子蜷缩起来。
露在被子外面的肩膀微微抖动，似乎很害怕的样子。
“我、我……”墨林蹲在被褥旁，低着头不断的无意义重复着一个字，阴影下嘴唇颤抖，听声音似乎他下一刻就要哭出来。
“……我给您带了栗子糕来，是我自己做的，放了很多糖，很甜的，大公子，我扶您起来尝尝……”
他将赵宣强硬的扶起来，落下的被子细心拉起来，掖好被角。
做这些事的时候，他都一直低着头，不敢看赵宣的脸，更不敢对上赵宣的视线
刚做好的栗子糕，揣在怀里半天，这会还温热的正好，拿出来仍散着热气。
墨林低着头去解栗子糕纸包外的麻线，却越解越乱，活结的扣被他解成了死结，“这……”
手指上缠着一圈线，一时越加难分难解起来。
“这栗子糕太热了，先、先放一会儿。”
赵宣因着身边是熟人，没有过多挣扎，任他施为。却不想，墨林在这越来越慌张，也不知道他紧张个什么劲儿。
放了栗子糕在一边，他低着头不敢去看赵宣，就只能注意到赵宣从袖子里露出的布满伤疤的双手，他便哆哆嗦嗦的又伸手想要去碰他的手。
“？”赵宣惊了。
这是要干嘛？
墨林伸手去碰，还没挨着就缩了回去，接着掏出一块素布巾，又小心翼翼的凑过来，“大公子，我给您擦擦手……”
赵宣避开，他就伸长胳膊去捉，跟对付不喜欢洗脸的小孩一样，一边去捉他的手，一边低声哄道：
“您、听话，吃东西前要洗手，这也没有热水，我给您擦擦……不脏的，我自己织的布，还没用过，是新的，很软的，不信您试试？”
赵宣实在没见过这种操作，一时诧异的很。
他坐着，背靠墙壁，也没多大地方，躲了一会儿，手臂也累，就不管他了。
他不躲了，墨林很轻易就抓住了他两只手。
他拿布巾衬着，托起他一只手，慢慢给他擦手上的污垢和干涸的血渍。
他身上的伤都好的差不多了，那血渍都是之前在强盗窝就有的，背部的伤之前有人帮忙换药的时候会清理一下，其他之外的就不会有清洗的机会。
墨林的动作很轻，像是在对待什么易碎的物品一样，都不敢用太大力气。
这时候，他倒不说话了，那长长的一段话已经说尽他想说的，他原本就是一个比较沉默的人。
赵宣靠墙坐着，一只手被人拉着，他就偏过头去闭眼假寐，慢慢的，被人打断的睡意又重新一点点的萦绕上来
他大概睡了一小会儿，被一阵细小的啜泣声吵醒。
身边的栗子糕，外面包着的纸已经被解开了，还微微散着热气。
墨林坐在他旁边，一手环着腿，一手捏着袖子擦眼泪。
见他转头看过来，墨林吸了吸鼻子，强颜笑道：“大公子，我又把您吵醒了？那您吃点栗子糕吧，已经不烫了。”
他似乎还想喂他，赵宣忙挣开他的手。
墨林这次没有坚持，将栗子糕轻轻推到他手边，“您吃吧，我走了，之后再来看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