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处客房。

南宫千星跨坐在窗沿上，一条腿落下来晃啊晃的，嘴里咬着一根草茎，出神的望着外面的天空。

他对面，坐在窗边竹椅上的另一个人在一本册子上写写画画。

没一会儿。

南宫千星身子一翻，扑棱棱的飞到房梁上，悄悄移动到‘墨亦’正上方，单腿勾住房梁，整个人掉下来。

“哇！”

“啪！”

一本册子正正呼到他脸上。

南宫千星一翻身，自己跳下来揉了揉额头。

委屈道：“你用那么大劲儿干嘛，我额头都被你打红了，又不是第一次吓你，怎么反应那么大？我被你吓了一跳。”

‘墨亦’冷冷看了他一眼，即使知道这是木偶，也看的他心里毛毛的。

“你……怎么了？”

‘墨亦’敛下眼，语气淡淡，“没事，被你吓到了。”

“真没事？”南宫千星凑过去看他眼睛，怀疑道。

“没事。”‘墨亦’把他推开，站起来，走到另一个窗子边，拉开了和他的距离。

南宫看着他走开的背影，动了动嘴，却没有说出来什么。

从他来到这里开始，他就想问，你这三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三年间没有丝毫音讯？现在告知了我又为什么不肯让我见你？为什么一直待在这里不去青城山找他？

我又能帮你做些什么？

一个接一个的问题不住的盘旋在他心中，随着时间越久，他的问题不减反增。

但他看着‘墨亦’和他打闹说笑一如当年两人相处，假装时间从未流逝，看着这样的‘墨亦’，他无论无何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这间屋子是‘墨亦’居住，但南宫千星一大早就跑过来，硬是要和他待在一起，说什么是要怀念一下少年时光。

他拆卸护臂，南宫便练剑，他写字，南宫就坐着发呆。

“阿亦。”

“？”

“好无聊啊。”

“无聊你可以到寨子里到处转转。”

“不，我是说，都三天了，他们什么时候让我去见你啊？”

“不知道。”

这几天杨自心派人日夜不间断地守在门外，只要一看到他们有出门的意头，就立马迎上来，给他们介绍寨子里好看好玩的地方，走到哪里都围着一群人。

哪都可以去，就是死活不让他们接近后面的那个小院子，面对南宫千星的询问，推三阻四，找各种千奇百怪的离谱借口拖延。

“什么你不知道！”听‘墨亦’这样说，他立刻就炸毛了，“不是你不让我进去吗？在门口一个劲的拿暗器射我。你只要开口了，他们会拦我？”

“噢——我懂了。”

南宫千星忽然一手捏拳往另一只手心一砸，瞪着他说，“什么意思啊？合着这么多天了，你还是没打算见我是吧？你要是愿意见我，现在早就自己过来了。”

“我跟傻了一样，还单纯的相信只是因为那个寨主和那个书生不让我去，结果还是你啊？”

“我是真不知道，他们也不听我的，真的。”‘墨亦’无辜的看着他，试图让他不要冤枉好人，相信自己的清白。

“好，这可是你说的，那我现在就把剑架他们脖子上，看他们这次还让不让我去。”他并指一引，背后的剑就自动出鞘，气势汹汹的横在他身边。

“哎！别！”‘墨亦’拦住他，伸手取下千星剑，递给他。“那么认真干嘛？他们都是些普通人，你一剑下去还没挨着，人就没了。”

南宫千星将剑归鞘，然后白了他一眼。

……

另一处。

杨自心将药从保温的陶罐中取出，递给赵宣，“怎么样，今天还难受吗？”

一年间，赵宣伤差不多好全了，只是身上入骨的伤痕如何也去不掉。平日宽大的衣服遮了大半，却总有遮不住的，手腕上、脖颈上的伤疤狰狞可见。

毁了底子的身体也养不太好，稍微一冷了热了，就大病小病不间断。

这段时间还分了大半心神在傀儡那边，一不注意又病倒了，一直窝在床上。

病的时候他更加不愿意见人，田七、山子，红锦平时经常过来的人都被关在门外，小胖子孟觉也同样，只有作为大夫的杨自心能进门。

平时杨自心总是熬了药再送过来，顺便看看他的情况。

赵宣分了一半心神在南宫千星那边和他拌嘴，这边却看不出什么，杨自心还奇怪的感觉赵宣这两天的心情似乎比往日好了很多，不过再仔细看的时候。

床榻上半靠在软枕里的人沉默的捧着碗喝药，一眼看去，和以前生病的时候，也没什么区别。

“你……知道墨家吗？”他试探着提了个话头，那边已经晾了那两位三天了，再放下去，他觉得那位千星剑会闹出什么事来。

开了话头，下面的话就更好出口了。

“三天前，青城山的人和一个墨家的人过来，点名想见见你。那时候你恰好病倒，我就没和你说，现在他们还在寨子里。”

“墨家来的那个人，我想，你可能认识，是墨家的大公子墨亦。”

他说的很慢，一字一句说的清清楚楚，同时一心二意地侧耳专心关注着内间的动静。

只有一个细微的陶碗碗底被放到桌面上的声响，夹杂着布料摩擦的细碎声。

没有得到回应，杨自心心中也不知是忐忑不安还是期望，注意到里面的人已经将药喝完了，便走过去拿碗。

床放的距离窗户很近，为的是好让坐在床上的人一抬头就能看到院子里种满的花草。

那人身体好些时时常站在窗前往外看。

杨自心走过去，俯身伸手去取放在床边矮桌上的药碗。

床上的人喝了药，靠在背后软枕上双眼紧闭，在药力作用下，像是睡着了。

头微微偏向里侧，平时，长发分开从两侧垂下，遮挡住别人的视线，此时躺在床上，一侧的头发从肩颈处滑下，便露出大半张脸。

杨自心弯着身子，距离更近，也看的更清楚了。

那张脸削瘦苍白，两颊都没什么肉，带着一股久病的暮气，这样安安静静的睡着，看着到比平时看着年纪更小。除去了头发的遮挡，这样整体看这张脸的轮廓，他脑海中飞快的划过另一张脸。

他震惊的直起身，死死抓住手中的药碗，偏过视线看向一边，担心不小心把人吵醒。

他在心中飞快的对比两张脸，没有产生这个想法的之前从没朝这方面想过，毕竟是两个境况一个天上一个地上完全不会重合的两个人，任谁想破脑袋也想不到这里来。但在这个念头冒出来后，这样对比来看，这两张脸竟然至少有七成相似。

甚至越看越像。

难道，赵宣并不是什么叛逃的墨家旁系，而是……

墨家家主的私生子？！

杨自心为自己的这个可能十分贴近事实的猜想震惊万分，拿在手里的药碗此时好像重达千钧，他几乎拿不住它。

那墨亦和南宫千星来这儿是干什么的？

得知了自己还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兄弟，从而怒而跑来杀人？

赵宣当然不知道杨自心在想些什么。

另一边。

和南宫千星聊天的‘墨亦’有些僵硬的眨了眨眼睛，停下道：“南宫。”

“啊？怎么了？”南宫千星疑惑抬头，手里抱着不知道从那里捡来的橘猫，橘猫正被他没有章法的撸猫手法捋的喵喵叫。

“我……有些累了，想睡一会儿。”他，不，此时应该称为它，这木偶慢慢的站起来，眼中光亮隐去，走向里面的床铺，动作也没有之前那么流畅，此时明显看得出走动间的滞涩感。

失去了那个操纵它的意识，这人偶便失去了灵魂。

南宫千星看着木偶僵直的背影，挠了挠橘猫的下巴，惹来一只弹出利爪的肉垫。

距若望山两三里之外。

一伙身上上没有任何特殊标记的人向着红枫寨的方向快速前进。

房间中，床上陷入沉睡的人忽然睁开眼睛。

赵宣望着床边紧挨的那扇窗户，窗子紧闭，有一大团黑影从外面投映在窗纸上。

那团黑影的轮廓，看起来就像一个高大的人蹲在窗沿上。

黑影斜上方有一小段多出来的长条影子，对应在人身上，恰好是背在背上。

他静静的看着那团黑影。

外面的南宫千星蹲在窗沿上，他其实什么也看不见，而拦在他面前的那扇窗户对他来说根本算不上什么阻碍。甚至那扇窗仅仅只是关闭，连锁都没有。

但他蹲在那里，却始终没有打破这层薄薄的窗子，也不知道来了有多久了。

“墨亦。”他在外面敲了敲窗子的木边，“我知道你醒了，你在看着我。”

他说：“我不知道你在计划些什么，但只要你想，我都会帮你。以前如此，现在如此，之后亦如此。”

“还有这扇窗子，我不会推开它，只要你不愿意见我一日，我就一日不会去主动推开它，我愿意等着，一直等到你愿意见我的那一天。”

“……”赵宣看着那团黑影缓缓舒展开，在窗外停留了片刻，然后消失不见。

他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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