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车平缓地滑行,进入隧道,周围比之前更黑。
江檀看向窗外不停闪过的影子,打破寂静:“看起来就像潜水。”
Ash闭眼假寐:“不,真实的海洋比这更黑、更压抑。那才是绝望的源泉。”
江檀走到车厢正中,观察着摆设。座椅旁竖立着很多书架,随便抽出一本,都是跟神秘学有关的资料。
他拧开照明灯,白光圈只照亮了一小块区域。
《诺尔神话与巫术起源》。
江檀的眸子沉了沉,翻开第一页。这一本被人查阅过很多次,封面和书脊已经柔软不堪。
“我以为他们是科学家。”江檀说。
Ash走到他身侧,注视着灯下的字迹:“你对神学有很大偏见。”
“没有,许多现代科学就是起源于神学,但……”他无奈地摇了摇头,“这本书里面举的例子,跟小时候我妈讲的睡前故事差不多。”
除了文字,上面还贴心地配上插图。诺尔神话离不开三位主神,据说古代诺尔人生活在极寒地带,他们的神话也因地制宜,三位主神对应三种主宰元素。
地、风、水。
与之对应的主神分别是,大地之主门撒、天空之主奥尔加、海洋之主亚兹索尔。
诺尔人的生活条件极其艰难,他们的神话观也跟一般的“神爱世人”大不相同。在诺尔神话中,三主神是自然伟力的具体化,意味着严苛的自然环境和死亡阴影。他们的神话不是尊崇神灵,而是对抗神灵。
因为,对很多诺尔人来说,很可能出门打一趟猎,就会死在冰天雪地里。
“你对他们很了解嘛。”Ash说。
“不是告诉过你,”江檀合上书本,“我妈老爱讲三主神的故事吓唬小孩。”
Ash凝望着他灯下的侧脸,玩味淡笑:“所以呢,你害怕吗?”
江檀回忆着幼年时期,那时候的确挺怕的。
三主神没有美善的外表,他们代表着险力与极恶,在诺尔人的描绘中丑陋不堪。
他们认为,亚兹索尔是长兄,形似一只八翼的沧龙,长久沉睡在海渊深处,意味着无法预示的未来;门撒则排行第二,被描绘成一株巨大的藤树,脾气最为暴躁,代表着饱受折磨的现在。
奥尔加是一只巨眼,永远朝向一侧,代表已逝的过去。
“我妈妈说,为了保护诺尔村庄,从古时候开始,他们就会挑选出族中血脉最为强大的战士,组成一支隐秘的军队,跟诸神的阴影对抗。”
“军队?”
江檀:“守夜人。”
Ash眼中浮现出兴致:“现在还有?”
“早就没了,”江檀眺望着玻璃窗,“时代的更迭总会带走很多东西。”
他在雪杉岛参观过守夜人的墓碑,那地方只是个荒凉的小山丘,被一片松林覆盖着,当中竖着几座石头堆。
伊内丝指给年幼的江檀看,那几座乱石堆就是末代守夜人的坟墓。
江檀觉得很扫兴,妈妈给他讲过很多守夜人抵挡诸神旧族,保护人们的故事。比起长相恐怖的主神,守夜人的传说让他如痴如醉。在妈妈的讲述里,他的思绪也跟着守夜人们一同作战,在怒涛深处,在荒芜的雪原上,在高耸的云崖间,以凡人的躯体对抗神灵。
守夜人都是英雄。
在小男孩的眼中,英雄应当环绕着鲜花和荣誉,而不是几座破破烂烂的墓冢。
伊内丝揉着他的脑袋:“傻孩子,人的价值不能用荣誉来衡量。真正的英雄大多长眠在隐秘的地方。”
此后,隐秘这个词,就成了江檀对守夜人的印象。
他是个反迷信主义者,可每次回雪杉岛,总会到守夜人墓堆去转一转。
时代的洪流的确可以收割旧岁月的遗物,很多跟他一样坚定的科学维护者认为大快人心,那些落后的东西早就该淘汰掉了。可是江檀觉得,彻底忘记神话,忘掉民族的史诗,忘掉守夜人在风雪隐秘处保护众人的传说,也就相当于忘掉妈妈在壁炉边为他讲故事的岁月,一切又该多么冰冷无聊。
“砰!”
一声巨响,列车似乎撞上重物,剧烈摇晃起来。江檀扶住栏杆,颠簸中,身体跟Ash撞在一块。
Alpha伸手扶了他一把。
“谢谢。”江檀看向列车驾驶室,“这趟车是无人驾驶的,听刚才的动静,应该是有人拉上了紧急制动闸。”
不确定车厢里是否还有人,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这趟车已经不安全了。
Ash盯着头顶的荧光屏,上面显示,离实验室还有二百五十米。他走到车门前,紧急制动让车厢锁死了,车门纹丝不动。
“只有破坏掉。”江檀拿起破玻锥。
Ash站到一旁。
江檀:“你不搭把手吗?”
Ash摁了摁眼窝,状态让江檀感到有点不对劲。
“我不太想动弹。”
江檀静静地看着他几秒。
哗啦一声,破玻锥击穿了车门,江檀率先翻出去,发现列车停在一处饮水站的地方。
靠着照明灯光,能瞧见远处实验室的建筑。
“这真的是船吗?”江檀叹了口气,“远洋的金主不愧是先锋会啊。”
Ash跟他并肩前进,低低地嗯了声,一言不发。
“老兄,我觉得你情况不大对劲。”江檀用照明灯晃了晃他,“你到底怎么啦?”
Ash很随意地回答:“你不知道易感期吗?”
江檀:“……”
他不是A,的确不怎么关注易感期。
看见他迟疑的样子,Ash甚至做起了科普导师:“易感期,指Alpha的特殊生理期,受信息素影响出现,通常在标记行为之后……”
江檀点评他干巴巴的描述:“现查的资料?”
“不是现查,”Ash纠正,“今早查的。”
江檀有点发冷,皱眉观望他:“老天,你怎么不打药!”
“有问题吗?”Ash瞥向他,“你是A,怕什么?”
江檀寻找着借口:“我是A,我也可以闻到信息素的!我可不想待会一路上都是发.情的味道。”
“对不起。”Ash居然认真道歉了,“我以前不会这样的。”
那倒是。
他连性.欲都没有。
难道是临时标记开发出了他的易感期?
江檀博士感到头皮发紧。
正常人处理易感期只需要和伴侣在一起就好了,Alpha没法临时标记,每到易感期都是狂躁症,每次都是大干一场。
但Ash这种情况……江檀想不到那个帮他解决易感期的人选。
所以,这就是他先前在船上迟迟不动手的原因?
“到了,”Ash的声音响起,“通行ID。”
江檀刷过门禁卡,银白色的实验室大门缓缓开启,背后是一个椭圆形的大厅。
大厅里人来人往,天花板上,墙根边亮着柔和的光线。
“看起来人很多,”江檀观察四周,“喏,有保卫。”
保卫在玩牌。
船上层层限行,守卫严密,到了实验室反而松懈下来。保卫们都不觉得有谁能混进来。
“你去哪?”Ash问。
“国际惯例,先找退路。”江檀走进来来往往的研究员中,属于科研人员的气质让他完美隐身,“而且,两个人一起走有点太醒目,不然,一个小时后我们在四号安全出口汇合?”
江檀指了指墙上的地图。
Ash没说话,但熟练地拐向大厅另一侧。
江檀闪进走廊,在紧闭的盥洗室前敲了敲,挂上“清理中”的牌子。
他闯进盥洗室,关上门。里面很快传来沉闷的咚咚声,有个男人被塞住嘴,痛苦地哼吟。
江檀换上一身白大褂,戴好口罩,淡定地走出盥洗室,在襟前夹上工牌。
这家伙的实验室在四楼。
他用通行ID打开门禁,成功混进了实验室。研究员都待在自己的工位上,整个房间静得像停尸间。
江檀打开电脑,系统数据被隐藏了,需要输入密码,还要用指纹解锁。
麻烦。
他暗中扫视着“同事”们,问他们简直是自□□作。
江檀打开键盘抽屉,仔细观察键帽上的指纹痕迹,找到输入最多次的按键。
1130。
他试着输入四个数,叮咚一声,系统解开了,弹出指纹验证的界面。
江檀的手指悬在空中,抿了抿嘴唇,1130四个数字让他有股奇怪的预感。
他用胶带粘下键盘上的指纹,通过指纹验证。远洋的实验数据库被彻底攻破。
硬盘第一栏,文件名:冰海计划。
江檀浏览了冰海计划的描述,大概就是远洋雇佣船只,前往奥尔维娜附近搜查古神遗迹的经过。
内容太过繁杂,他没有时间细看,干脆把所有硬盘内容拷贝到终端里。
搞定。
江檀取下终端,准备离开实验室。同事突然叫了他一声。
“对了,老板刚才发通知,有不明人员混上了船。咱们最好别到处走,免得出事。”
江檀垂着脑袋,微微点头。
“哎,还有,你小子往天不老是摸鱼吗?怎么今天有兴致打开系统了?我以为你连密码都忘了呢。”
“……”
“咱们最近那个实验,很久没进展了,愁人。”
江檀清了清嗓,模仿着当事人的声音:“我还有点事。”
“行吧那你快去,老板说待会要锁门了,系统密码也要换。”
有人伸懒腰插嘴:“哎呀,有什么意思,老板那几个密码我都会背了,不是他梦中情人的生日,就是人家的身份证号。”
江檀淡淡一笑,不再陪他们闲聊。他看了看手表,飞快走进电梯,电梯下降两层后停止不动,显示屏上迟迟写着一个鲜红的“2”。
电梯门打开的一刹那,江檀本能拔枪上膛,门口同时响起一串枪械的咔嗒声。数十个黑衣保镖围住电梯,举起黑洞洞的枪口指着他。
“博士,”奥德修斯握着手杖,从中央缓缓走出,俊美的脸上挂着阴沉的笑,“别来无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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