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走到这里吧。”江檀说,“让我稍微歇一会儿。”
Ash贴心地扶他坐下,递来一支针剂。
肾上腺素。
江檀想也没想,扎进手臂。他靠着墙壁重重呼吸,几分钟后,四肢恢复力气。
“再等等。”Ash看向想要起身的他,“不急。”
江檀再度坐下:“谢谢。”
“不用。”
“没想到你挺善解人意。”
“怎么说呢,”Ash观察着他,“跟我相比,你确实很容易达到极限。我尊重客观规律。”
“……”
江檀闭目养神,轻笑着说:“我的战斗资历可比你老得多。在图兰沙漠,什么场面没经历过?当初跟雇佣兵们暴打变异生物的时候,你还没生出来吧?”
本以为Ash会跟他争锋相对,那头却迟迟没有回响。
半天,Ash垂下头思考,说:“我的记忆里有很多空白。”
江檀注视着他幽蓝的眼睛,打算缓和一下气氛。
“没事,至少你晓得怎么跟我作对。”
Ash看着他,眼神像个陷入迷题的学生,说:“你能懂吗,那种什么都没有的感觉?”
“……放宽心,总有值得的东西充实你的生命。”
Ash沉默了一会儿,眼睛对着远处,平缓地叙述:“我不知道,也许吧。现在我能感受到最多的东西,就是……”
“就是……?”
Ash拧起眉,似乎描述那个词让他非常费脑筋,宽大的手掌抓了抓头发。
“就是,一个人在晨曦吹海风。”
江檀顿了两三秒:“很抽象。”
Ash回头看着他,幽蓝的眼睛里浮动着暗冰,像是在衡量眼前的人值不值得信任。
很快,他露出一个微笑。
“你在一座靠海的大房子里,那房子已经空置了很久很久,长满了爬山虎和青苔。”
“……”
“一开始,你不是独自去那的,有个人陪你走完来路,因为他,你忽视了房子的破漏和空荡,但是天快亮的时候,他走了。”
“……”
“就是这样,没有原因。”
“……”
Ash加深了笑容,叙述这件荒凉的事情,对他来说云淡风轻。
“就是这样,一个人在晨曦吹海风,那种什么都没有的感觉。现在明白了吧?”
江檀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放软语气劝解:“听我说吧,哥们,你只是太孤独了。很多人都这样,你不是例外。”
Ash没有反驳他的称呼:“你可能不清楚,我本身就是异类。”
“……”江檀艰难地思索着措辞,“你试一试,别太在乎有的事情?比如,把你扔在房子里的那个人?你看,他显然不关注你,所以才让你一个人吹海风。”
Ash抿了抿嘴唇,没有搭话。江檀观察着他的表情,这是个降低Ash对博士执着程度的好机会。
“假如一个人让你陷入消极的话,为什么不远离他?我理解你可能对他有点执念,但,别让情感主宰理智,你会很吃亏的。”
Ash摇摇头:“不,你没明白我的意思。”
“?”
Ash笑了笑,蓝眼睛像块宝石:“我没有责怪谁,也没觉得情绪起伏。这种一片空白的感觉就像麻醉针,除了长久地陷在里面,不会有半点痛觉。”
他的语气一直都很轻松平常,但让江檀皱紧眉,就像真的被针尖扎到一样。
“我觉得,他可能是想让我自己去寻找一些东西。”
Ash回顾着跟江檀在一块的每一处细节。江檀就像一抹抓不住的风,冥冥中却始终在前方引领着他。
“……”
“我是个,没有记忆和自我的,姑且算是人吧。一开始,我没觉得这些有什么大不了,可当我在这里待得越久,就像一点点掉进世界的缝隙,两侧都在挤压,我身边只剩一团空虚的黑暗。”
江檀张了张口,却发现自己说不出话。
“奇怪,我怎么跟你这个讨厌鬼聊了这么多?”
“……你可以继续,我忽略你的不礼貌。”
“好吧,反正你也没胆子说出去。”Ash拍了拍江檀的肩膀,极大的力气几乎把他捶进墙壁里。
“你需要一个朋友,真的,”江檀捂住肩头,嘶嘶喘气,“至少是个合格的倾听者。”
Ash在他身旁坐下,两个人肩并着肩。
“现在我意识到,我应该找点什么东西,才能从这条该死的缝隙里钻出来。我不想标榜是为了谁,我虽然在乎他,但这一次,我也想为自己做点什么。”
“这很好啊,”江檀笑着说,“你连自己都不爱的话,还怎么去爱别人?这话很老套,但就是这么回事。”
Ash拿出那只药盒,说:“所以,我想找到我的来处。再努力一点,把他的爸爸带回家。”
“……”
“你怎么不说话了?”
江檀磕磕绊绊:“你是个好人,长官。”
Ash小心地揣起药盒:“别叫我长官了,我跟特拉法唯一的联系就是他。”
“噢。”
“你怎么不问他是谁?”
江檀轻笑:“你想说的话,我会知道的。”
“他是把我创造出来的人。”Ash忽然盯着他的眼睛,朝种植园抬了抬下巴,“看见那些变异植物了吗?我跟它们才是同类。”
江檀想了想:“嗯……我知道了,特拉法也搞进化实验?”
Ash默认。
“你就是他们的人造兵器。但你为什么会,呃,迷恋上创造你的研究员?照常理来说……”
“我应该恨他,是吧?”Ash飞快接话,“不一样,他不一样。”
江檀委婉地说:“那就很危险了,兔子迷恋上冰冷的狼。”
“……”
“我可以跟你保证,做医学研究的人绝对冷静无情,看见尸体眉毛也不会眨一下。而且,他都帮特拉法做改造实验了,你还觉得他是个好人?”
Ash不耐烦地起身:“好了,别说了。”
他朝前走了几步,江檀却坐在墙根边一动不动。
Ash回头盯着他。
“承认吧,”江檀笑得不怀好意,“你现在不仅有孤独症,还爱上一个冷血的医生。说真的,我俩不打不相识,连我们都比他更搭。”
“你的话太多了。”
江檀蹒跚着站起来,呼出口气:“说不定他还在监视你,像你这种人形兵器是很危险的,特拉法不会放着不管。想想看,你喜欢的人,背着你把你的一切全部汇报给他的上级……”
他的话音没完,一张大掌已经到了跟前。江檀躲闪不及,被Ash钳住脖子。
“为什么非要让我发火呢?”
“咳咳,”江檀剧烈咳嗽,依旧笑得没心没肺,“我说中了,你生气了?”
Ash的唇瓣微微泛白,嘴角露出残酷的笑。
“瞧你气得。有时候真相就是这么、这么让人难以接受。”
脖子上的手掌越收越紧,他以为Ash会揍他一顿,没想到几秒钟后居然松开了。
江檀摇了摇晕乎乎的脑袋:“别太难过,你条件这么棒,喜欢你的O一抓一大把。”
Ash讽刺地瞧着他:“我看你是真的不怕死。”
江檀眨眨眼:“我知道,长官你已经不舍得弄死我了。”
Ash不再理他,阔步离开。江檀追赶上去,喋喋不休地问:“你真不打算到菲尼克斯?”
“你为什么一直想让我去那儿?”
江檀略微迟疑:“你是诺尔人啊。”
诺尔人到哪都会受歧视,也只有在菲尼克斯,他们才能营建家园。
Ash检查着死去的植物,抬起蓝眸:“我会去一次的。”
江檀激动地鼓掌。
“诺尔国际互助会说不定能查到我的亲属在哪。”
“我可以帮你!”江檀说,“嘿,图兰沙漠的月亮好看极了,再过半个月就是啤酒节,整个菲尼克斯都会放假庆祝。我带你去看极光!”
Ash轻叹,站起身继续领路:“我不想浪费时间。”
“怎么能算浪费呢?你那个……”江檀抓住每个机会挑拨离间,“你那个冷血的医生,除了让你孤零零待着,还没让你见识过世界的丰富多彩吧?”
“……”
“相信我,菲尼克斯的月光值得,”江檀拍拍他的肩,“你也值得。”
他们几乎搜查了所有的温室,终于找到种植园的出口。
居然是……一座铁路车站。
“列车应该就是通往实验室的。”
江檀藏在角落,窥探着巡逻的保卫们。几个穿研究服的人端着咖啡杯,从安检闸慢悠悠通过。
“要人脸验证。”他皱了皱眉,“真麻烦,连保卫都不能混上车。”
Ash瞥了眼他的腿:“还能活动吗?”
“别小瞧我。”
“那就跟紧。”Ash弯唇。
江檀破坏了四周的监控器,回头一看,Ash已经用麻醉针放倒了安检口的保卫。
不得不说,跟他合作十分效率。
“你们……”一个落单的研究员惊讶地看着满地保卫,咖啡杯掉落在地,“这怎么回事?”
江檀没料到突然有人来,对研究员露出个善意的微笑。研究员在看到他的刹那神情松懈,有点腼腆地扶了扶眼镜,后颈突然袭来一阵剧痛,歪倒下去。
“别别别!别杀我啊!”他这才意识到被入侵了,张牙舞爪地求饶,“我就是个打工的,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江檀:“老实点。”
他搜遍全身,找到研究员的ID卡,上面是一张证件照,名字一栏没写真名,而是用了代号。
“蝰蛇?”江檀撩起眼帘,“你们远洋都喜欢用这种代号?”
“我没办法啊,公司特色嘛。你们快点放了我吧,打晕我也行!千万别动杀心啊!”
江檀:“你认识沙蝎吗?”
研究员为难地看了看左右。
“老实交代,不要你的命。”
研究员长舒口气:“那个……沙蝎啊,我们下面的人,只知道他是实验室的带头人,可神秘了,除了客户,谁都没见过。”
江檀无奈地摇摇头,早知道问不出什么。沙蝎这种幕后黑手,怎么可能把自己暴露在公众视野。
“打晕吧。”江檀说。
研究员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Ash抓住他的后领,猛然提起来,惊得他手舞足蹈。
“别啊!你们怎么说话不算话呢!!”
江檀的心也悬了起来,是他跟研究员讲的条件,按Ash的行事风格,铁定会跟他作对。
江檀提前做好了目睹杀.人现场的心理准备。
然而,Ash只是把人推到扫描仪跟前,抓紧后脑的头发,摁在识别区域。
“滴滴,身份验证通过。”
列车大门缓缓打开。Ash一个手刀劈晕研究员,再加上一针强效麻醉剂。
“还发呆?”他跨进列车,从高处望向江檀,后背靠着栏杆,显得一双腿极长。
江檀跟上去,车门迅速关闭。
“我可以理解为,我们已经是立场一致的战友了吗?”
列车飞快地行驶,车顶的灯光灭了,一切沉没在昏暗的海洋里。
Ash深邃的面容上,飞快掠过窗外的浮光。
“如果你不拖后腿的话,”他淡淡一笑,“我会考虑带你完成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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