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很顺利。

小狗被安置在一个铺着软垫的小笼子里，李跃听医生说手术情况和术后护理，不住点头。

“不出意外的话，术后的寿命是可以持平正常水平的。”医生这样说道。

李跃和医生聊完，来笼子边上看它。小狗还在输液，麻醉也还没过，它的舌头露在外面，肚子一鼓一鼓的，它还在用力呼吸。

李跃盯着它看了几秒钟，转过头去，长长地呼了口气，顺便将泪水也收了回去。

这是最好的结局了，李跃不想在这里哭的。

他终于把这只小狗变成了一只健康的小狗，他从未想过自己为什么要如此牵挂一只流浪犬，为什么在见面的第一天就要决定挽救它的生命，即便他的力量薄弱。对于李跃来说，正是因为他的感情来得直白而强烈，所以才不会去考虑“为什么”。

他想尽力留下一切，什么都好。

小狗还要在医院多待几天，李跃和尹知韶先把它留在那里。李跃下午还有实习，尹知韶先送他去建筑所，李跃下了车，往外走了几步，趁尹知韶还没开走，他又返回来敲了敲他的窗户。

尹知韶放下车窗，李跃弯下腰来，很郑重地对他说：“小知，今天谢谢你。”

李跃说“谢谢”并不是生分的态度，而是尹知韶为他做的事情，不管他们关系多好都要亲口告诉他自己内心有多感激，绝不能轻飘飘地掠过。李跃这样说完，又展开笑容，他笑的时候下眼睑略微鼓起，浅色的眼睛好像留住了细碎的夏日浮光，也倒映在尹知韶的眼中。

“你的生日礼物我在准备啦，到时候给你一个惊喜。”

尹知韶闻言，道：“你应该等生日的时候再告诉我的。”

李跃自知失误，开始挽尊：“反正你都和我说你要什么礼物了！我的意思是我还有别的，让你期待一下。”

尹知韶挑了挑眉，说：“那你是不是先不告诉我，等那天直接拿出来，我会更惊喜。”

李跃：“唉！我就应该和你少说几句的！”

“拜拜！”李跃佯装生气地背过身和他招招手，尹知韶又出声道：

“李跃。”

李跃转过头来。

“我很期待。”

尹知韶说完这句，车立马就滑出去了，李跃连他脸上什么表情都没看清。

李跃留在原地无奈地叹了口气。

尹知韶的生日在10月31号。

李跃大概比他本人记得还清楚。尹知韶从小到大都不热衷过生日，他对任何节日都没有所谓的仪式感。他只知道什么时候放假，无非是从学校的生活切换到回家，反正尹知韶在不同的地方有不同的事情要做。

李跃也没有特别热衷的节日，但小知的生日总要过的。尹知韶的生日对李跃来说不是一天，而是一段连续的日子，从他想起尹知韶的生日快到了，到开始准备礼物，再到送出礼物，大概是半个月左右。

李跃总是很期待小知看到礼物的表情，因为尹知韶是个感情非常淡漠的人，几乎没有高兴的时候，无论何时都波澜不惊。李跃送他生日礼物，已经超出了要给小知庆生的范畴。

他好想看尹知韶欣喜若狂是什么样子。

但尹知韶好像永远和这种情绪不沾边了。李跃为了撬动尹知韶的情绪十几年如一日地努力，尹知韶大概确实高兴过，但是高兴起来和平时也没什么两样。

好吧，这个世界上有人就是这个样子的，李跃心想。但他还是没有放弃，尹知韶的生日就是李跃的节日。

因为目前情况特殊，李跃还借住在尹知韶家里。尹知韶生日正好在周六，李跃打算周日搬走，这样不占用工作日的时间，毕竟他也根本没时间可以挥霍。

李跃为了不让尹知韶看到他额外的惊喜，陆陆续续打包东西到自己租的房子，然后就待在这里偷偷准备。

这对他来说是前所未有的挑战，这次能不能让小知欣喜若狂呢，即使他早就知道尹知韶不会那样，每次生日前夕，李跃还是不可抑制地期待起来。

在生日来临之前，尹知韶见到李跃的时间很少。

实话实说，尹知韶以前不会计较见到李跃的时间，李跃会通过很多种方式彰显他的存在，他时隔不久就发过来的消息，提出的问题，还有他总造成的一些隐患。比如李跃把狗养在宿舍的那段时间，尹知韶就想过他什么时候会被发现，然后惨兮兮地来找他。

以前不会计较见面的时间——说明现在会在意了。

信息毕竟和面对面说话不一样，李跃的问题尹知韶总能解答，他的一些不那么成熟的决定……总能把自己推向尹知韶身边。

问题出在尹知韶已经不满足于过往了，如果李跃一直在眼前，他很快就要想要进一步。如果他们拥抱一次，尹知韶知道自己还想要无数次。

能够放手让李跃走，大概还有这一部分原因在。

尹知韶已经不擅长忍耐了。

他要李跃下一次回到他身边时，他可以予求予取，所以……

暂时先这样吧。

尹知韶睁开眼睛，0点时刻到来了，他看见自己的眼前出现了一个李跃。

一个用乐高拼起来的李跃。

李跃坐在他旁边，用一种比寿星本人还要期待的心情问尹知韶：“做得怎么样？”

尹知韶伸手拿起那个小小的李跃，它只有一只手那么高，躺在尹知韶的手上，浅栗色的头发和眼睛，很难拿乐高小人去对应真人的样貌，但李跃的手就是这么巧，将神韵都展现了出来。

尹知韶一直不说话，只是端详着李跃，这让李跃怀疑自己做的有哪里不像，他这段时间揽镜自照的时间直线上升，只为用乐高拼出来一个自己，那是小知指定要的。

说实话，用乐高拼一个自己感觉很奇怪，李跃也不知道做出来的像不像，他已经看不出区别了。

但是李跃在做另外一个时速度很快，毕竟朝夕相处，没有人比他更熟悉了。

尹知韶还在看那个“李跃”，李跃抓起他的另一只手，把另外一个小人放在尹知韶的手里。

那是李跃拼的尹知韶。

李跃很实事求是，这个尹知韶比李跃高了一些，嘴和眉毛平平直直，真是个冷淡的乐高小人。

两个小人放在一起是很直观的一对。

李跃：“怎么样？”

尹知韶一只手拿一个小人，突然就笑了。

他说：“很好。”

他的长手指圈住了李跃，道：“很像你，我很喜欢。”

总是冷漠的人笑起来才珍贵。为了营造神秘感，李跃把客厅的灯关了，只留了一盏暖黄的落地灯，就放在沙发旁边。此时，尹知韶的笑容远没有达到李跃心目中“欣喜若狂”的程度，李跃也知道这辈子很难看到这样的小知，他的笑不怎么牵动嘴角，是一种隐含的笑意。

尹知韶的眼神对上李跃的眼睛，他的笑意使整个人显得线条柔和，唇微微抿起，像有没说出口的话，但他已经说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真诚直白。

以前尹知韶收到李跃的礼物，他表示喜爱就是默不作声，看了又看，然后慢吞吞地说“谢谢”。

他从来不会说“我很喜欢”。

李跃突然涨红了脸，摸摸自己的后脑勺，道：“做了一个星期多点，如果时间够的话我能做更好的……你喜欢就好。”

他又笑起来，一半是开心，一半是为了藏起异样的心绪。尹知韶靠近他，李跃的笑止住了。

尹知韶抬起一只手，那个乐高拼起来的小尹知韶被他放在李跃的腿上，而“李跃”仍被他握在另一只手中。他的手凑近李跃的脸侧，轻轻触碰了他。

李跃在这一刻屏息，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他担心尹知韶能听见他的心跳。

但李跃没有动，因为无论如何，尹知韶永远不会抛弃他，每到尹知韶的生日，李跃都许愿他能长命百岁。

“睫毛。”

尹知韶的指尖轻巧地一拈，便把李跃脸上偶然落下的睫毛拿走了。

“掉了。”他退回去，敛去气息。

李跃：“……”

“生、生日快乐，祝你……”

李跃的大脑比喝得最醉的那一晚还要混沌，他唐突地说起祝语，声量又倏地低下去，最后变成小小声的一句：

“祝你长命百岁……”

在说什么？李跃感觉自己的大脑都快蒸发掉。

在陷入更陌生的情绪漩涡之前，要快跑……要赶紧逃！李跃心想。

这句磕磕巴巴又不合时宜的话不知为何又让尹知韶心情愉悦，他也答应下来：“好。”

以前尹知韶这么容易就开心吗？李跃有些摸不着头脑，大概是最近工作顺利，自己也安分守己，再没添什么麻烦。

第二天李跃将自己的东西收好，坐着尹知韶的车去了新家，他的东西不多，最后这一天也没有很花时间，他们顺道还去接了出院的小狗。

尹知韶第一次来李跃家里，到处都是纸箱，尹知韶坐在狭小的沙发上，被杂物簇拥。李跃想招待他，又不知从何招待起，尹知韶只是简单地转了一圈就走了，没有多说什么。

他下楼之后，李跃跑到阳台上，朝楼下的尹知韶挥了挥手，尹知韶摇了摇手机，示意他电话联系。

回到住处时也挺晚的了，尹知韶还是按部就班地工作，洗澡，睡觉。躺下时，发现李跃用的枕头还没收起来。

尹知韶突然看到在灯光之下，李跃的枕头上有什么东西反着光，他侧过头凑近了去看，原来是演出那一天，李跃头发上那些闪亮的小碎片。

它们如尹知韶所预料的那样，偷偷落在了卧室的枕头上。

李跃在自己的小屋子里收拾，阳台的门一直没关，直到夜风浮起。

他抬头望去，树影被风所掠动，蝉鸣响起，空气中漫有一丝凉意。

夏天结束了。

-盛夏篇·END-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篇章结束了，下一章会开启新篇，大概是按季节来划分。老实说这几天写的都有点卡壳，所以我需要几天重新整理一下大纲，最迟下周二继续更新，祝大家周末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