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跃从来没想过爸爸的事情。

他也从不羡慕别人有爸爸。此生未曾谋面的人，李跃无法感受到他的好坏，就连符合普世价值的父子关系，也如同橱窗里李跃并不感兴趣的商品，没有受到过他的任何期待。

妈妈也从来没有提起过他，李跃一时之间都没能理解她的意思。

妈妈是平静的，仿佛那是一段再平常不过的往事。

李跃愣了好一会儿，才开口：“我一直以为他不在了。”

妈妈轻轻停顿了一下，笑道：“不是你想象的那样，他过得很好，只是现在想见见你。”

李跃小声道：“妈妈，这太突然了。你总是这样。”

妈妈摸了摸他的头，她难得抱有歉意，说：“对不起，小跃，今天我也一直在想这个问题。本来只是想来看看你，如果你想知道爸爸的事情，我会把一切告诉你。如果你不想知道，我会转达给他的，一切的决定权都在于你。”

李跃低下头，道：“我现在没办法做决定，我需要考虑一下。”

妈妈的手离开了，她看着李跃，李跃有些怨她这样，但他没办法对她真正生气，她从来都不是一个标准的妈妈。

“等我想一想吧。”李跃无奈道，心里的事情又多了一件。

“等你决定，小跃，不用觉得有压力，这只是一件小事情。”她说。

李跃皱了皱眉，道：“我才不觉得是小事情，难道妈妈把我生下来也是小事情吗？你的心也太大了。”

妈妈竟然笑得出来，道：“辛苦你有我这个妈妈了，宝宝。”

李跃下来的时候，尹知韶已经在车上等了一会儿。

他的表情有些郁闷，尹知韶不知道他是在为自己的那个后爸郁闷，还是他妈妈和他说了什么话。饭桌上李跃和展新聊得挺来，李跃的妈妈也不要求他们以父子相称，展新更是没有这种打算，让李跃的抵触少了一些。

一路上李跃都没怎么说话，尹知韶开车送他回家，虽然他不是很想让李跃回家。

李跃终究还是憋不住这个事情，他看着前面的红绿灯，有些迷茫道：“小知，妈妈问我要不要去见爸爸。”

尹知韶闻言，心里对这件事也有些意外，道：“你想去吗？”

绿灯转红灯，红色的数字开始倒计时。李跃摇了摇头，回答道：“我不知道，我一直以为他不在这个世界上了，我妈妈从来没有提过他。”

尹知韶对李跃爸爸的存在也未有半分印象，李跃从搬过来时就不见这位父亲的存在，李跃妈妈也一点都不像丧偶的样子，她可能是尹知韶印象中最自由的母亲。

要知道，就算放到现在，自由和母亲这两个词都是有些矛盾的。

他们的母亲互相认识，但连尹知韶的妈妈都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情况，李跃看起来像他妈妈一个人生的一样。

尹知韶对现在要让李跃认爹这种事有些反感，二十年没见，现在见什么呢？李跃已经长大了，而且长得很好，他显然不需要一位父亲，哪怕是亲生的。而且现在李跃的爹已经有些太多了。

想到这里，尹知韶就说：“你如果不想见，就不要去见。”

李跃：“我知道……不过，我还是有点想知道他们……我妈妈的事情，等我知道了，再决定要不要去见他。”

别去了。尹知韶心想。

他把李跃送到小区，李跃有些无精打采的，尹知韶下车陪他走到楼下。道别的时候，尹知韶伸手摸了摸李跃的头。

尹知韶几乎从来不这么做，李跃心里一动，他面上不显，只是笑道：“怎么啦？”

尹知韶不说话，只是低头看他。他们正站在灯下，看不大清他的表情。

也许尹知韶很清楚自己在李跃面前不同于以往，但他好像不再掩饰了。

李跃没有等到尹知韶的回答之前都有些忐忑，他感觉很快又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很快就会回到那个狭小的柜子里，又很快就会回到昨天那个梦里。

黑暗中击穿李跃心事的尹知韶，因为他从不流露过多的情绪，所以现在站在李跃面前的尹知韶，和梦里的简直不差多少。

“上去吧。”尹知韶最后轻轻放过了他，李跃都不知道自己有没有道别，逃跑一样走了。

第二天周一，李跃这次勉强没有睡过头，早起喂了小棕就去上课了。上课的时候正好和方宇坐在一起，方宇这段时间心情都很好，袁修修也有一小段时间没有犯蠢气他了。

因为心情好，所以方宇收了收心，没有出去沾花惹草，袁修修对他的要求只有这个，因此形成了一种良性循环，袁修修不再抱怨了，方宇也不再瞎玩了，两个人正值蜜月期，着实是一个好中好。

春风得意的方宇见到李跃更是高兴，他已经没有以前撩拨李跃的那种歪心思，本来也是看李跃可爱，但心底还是觉得李跃是直的。

方宇觉得李跃这个人身上很有吸引同性的特质，这不仅仅是因为他的长相，还在于李跃很容易信任别人，换句话说就是看上去很好骗。

如果一堆男的扎在一起互相吹牛，李跃肯定不会是在里面吹牛的那个，他会真心实意地捧场，真心实意地觉得人家厉害，这也是李跃的厉害之处。

方宇也听说李跃周末和上次一起吃饭的那群美院人去玩了，随口聊起来：“你们周末玩得怎么样？”

李跃：“挺好的啊，就是我们去的那个密室有点难，我们分组了，最后我和小熊玩了个垫底。”

方宇见李跃叫小熊这么亲昵，也不禁对这个小熊有些好奇，上次在食堂见过一面。S院的经常来A大蹭饭，也不稀奇，不过小熊这个人让方宇的雷达有点响。

方宇还不知道小熊盼了好几天他和袁修修一起去玩，最后盼到了他最不想见的人。他问道：“你怎么认识小熊的啊？从没听你提起过这个人，上次看你们好像还挺熟的喔。”

于是李跃就把小熊在酒吧先加了自己，然后又怎么在上班的时候偶遇到他的事情告诉了方宇。

方宇听了十分诧异，道：“就我们喝酒的那天？？他来加你？我怎么不知道啊！”

其实李跃当时也喝得不太清楚，只是后来偶遇的时候两个人才真正产生联系。

对于李跃坐在自己旁边就被勾搭走、自己还完全不知道这件事让方宇有些悔不当初，一定是自己那天晚上玩太嗨了才没注意，而且在酒吧加别人联系方式能有几个意思，这回方宇的雷达彻底响了。他果然没看错，李跃就是招人喜欢。

他看李跃还一副蒙在鼓里的样子，又不好说得太直接，于是旁敲侧击地问道：

“这个小熊他经常来找你玩吗？”

李跃也不知道方宇为什么这么问，他想了想，答道：“还好啊，他是个很好相处的人，我们还约了过几天一起吃饭。”

方宇心里有那个警灯一直在闪，他警惕地坐直，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虽说他对尹知韶暗恋李跃这件事心知肚明，而且也不打算插手他们之间的事情，但也隐隐默认在李跃自主恋爱之前，这俩是官配。现在又来一个熊朗，让方宇警觉起来，如果李跃的面前就此出现分支，他还是勉强选尹知韶吧，毕竟这两个人知根知底的。

当然李跃是直的可能性还要大一些，那熊朗就更得出局了。

想到这里，方宇开玩笑一般道：“小跃，这个熊朗他——是不是想追你啊？”

李跃：“啊？”

他先是呆住，好像在艰难消化方宇这句话，卡壳了好半晌，迟迟才开始运作：

“……啊？”

方宇看得有些怜爱，说道：“他可是在酒吧加你的哎，男生为什么要在酒吧加男生啊？”

说这句话时方宇也是面不改色心不跳，正因为太懂熊朗这种行为模式了，所以越要帮李跃防着这个人。

李跃说话都有些结巴了：“可、可是……后来我也是在实习遇到他，才开始熟起来的，之前加上微信，他也没和我说什么。”

哈，段位还挺高的。方宇心想。

方宇继续道：“那你想一想，你们见面是不是都是他约出去的？去吃饭也是？”

“……是。”李跃只好说，“但是我们相处也是正常朋友相处，我从来没想过……”

他闭上了嘴。

李跃感觉自己CPU都快烧了，最近发生的事情实在超过了他的脑容量，让他晕晕乎乎的。他从不觉得小熊对他有这种想法，只要他不觉得，这一切也不算说不通。

一扇门正在暗自打开。

“不……我还是不觉得，这有点……”

李跃有些无措，最后小小声道：“太自恋了。”

方宇见李跃实在无法消化这个事实——目前在他心里笃定的事实，遇到这种事情，对李跃来说也算不上好事。他拍了拍李跃的肩膀，安慰道：

“好嘛，不觉得就不觉得，也许是我想多了。不过你留个心眼也好。”

李跃哪来的心眼？他像被关进滚筒洗衣机里滚，都快被滚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