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宇所说的话冲击了李跃，但这并不是李跃第一次从方宇这里受到冲击，方宇的种种外放、大胆的行为早就给李跃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但这不代表李跃已经踏入这个领域，可以做到见怪不怪。

放学的时候，李跃和方宇一块走，在路上他终于问起方宇和袁修修的渊源。

方宇答：“我们也是在夜店认识的啊。”

李跃：“这……”

方宇去喝酒的时候碰上袁修修，袁修修正在一群狐朋狗友里当冤大头，方宇并不知道他的来头，只是觉得他傻里傻气，模样又是他的菜，就把袁修修拐走了。

两人纠缠了一段时间，方宇知道了袁修修是金融巨鳄之子，学校的图书馆就是跟着他一起来的。方宇虽然玩得开，但是该清醒的时候还是挺清醒的，袁修修虽然很笨，但他一个普通人恐怕是拿捏不了这头小鳄，反倒有被拿的风险。

方宇想分手，袁修修不答应，两个人时而鸡飞狗跳，时而又能平静一阵，至今相安无事。

李跃听了方宇和袁修修的故事，甚是惊叹。

“不过，你们是怎么……怎么确定……”

方宇：“怎么确定自己喜欢同性？”

李跃犹豫着点了点头。

方宇想了想，道：“我觉得都没什么差别吧，我喜欢的第一个人就是男生。”

李跃：“高中的时候吗？”

方宇一脸深沉。

李跃：“……初中？”

方宇：“小学。”

李跃：“哇。”

方宇笑道：“小跃，你没谈过恋爱，难道连喜欢别人也没有过吗？”

李跃认真回忆了一下，答道：“没有，我不太清楚……这种感觉。”

“很简单啊。”方宇是伸了个懒腰，“就是心里总是想着他，碰到什么事都想分享给对方，你一见到他就觉得很高兴，分别的时候会变得失落，知道还有下一次见面，又会开始期待。”

“可是，朋友不也是这样吗？”李跃摸了摸自己的脑袋。

“你会这样想我吗？”方宇问道。

李跃被问住，方宇是朋友，当他确实对方宇还没有要好到这种程度。

“如果我们从小就认识……”

方宇歪了歪头，道：“如果我们从小就认识，你就会和我做这种朋友吗？”

李跃放着方宇，此刻，他无法进行这样的想象，想象着从小到大一直在身边的人，完完全全替换成另外一个人。他人生中的许多事情，许多东西都会随之改变，李跃无法窥探未发生的、另外一种命运。

最终，他还是摇了摇头，承认他理解中的“朋友”是不同的。

“真伤心啊小跃！”方宇开了句玩笑。

“不过我并不觉得，这些就能代表喜欢全部的情感，任何事情都有两面，也许有时候你会感到痛苦……不，是一定会感到痛苦的。”

李跃呆呆的，良久，他才说道：

“……怎么会喜欢朋友呢?”

他像真心不解，这样自言自语着。

袁修修来找方宇，他一下课就马不停蹄地奔来，方宇狐疑地看他，问：

“你没逃课吧？”

袁修修立刻举起手向方宇发誓：“我没有！我连迟到都没呢！不信你让李跃问尹知韶！我今天就坐他旁边呢！老师点我答题我都打出来了。”

方宇无奈中又带着点开心：“谁让你来这么快。”

袁修修嘿嘿地笑：“想你啊。”

方宇被袁修修弄得没办法，他招呼李跃：“一起回去吗？”

李跃却摇摇头，答道：“我还有事，你们先走吧。”

方宇也知道李跃有了心事，想一个人静静，袁修修没心没肺地还想和李跃说几句话，他早上又主动朝尹知韶搭话，而尹知韶仿佛恢复了出厂设置，对他分外疏离，袁修修很想和李跃请教怎么和这尊大佛拉拉关系，好让他教自己念书，方宇很讨厌他挂科。

方宇把袁修修拉走了，走出去一段才说他：“你这个缺心眼的。”

袁修修摸不着头脑：“咋了？”

方宇：“没什么，就是有人要开窍了。”

“谁？”袁修修想了想，随即有些得意，“我吗？是啊，我最近上课能听懂一点了。”

方宇很怜爱地摸袁修修的红头发，道：“是吗，那可太厉害了。”

李跃其实没什么事要去做，他也没有回家，只是沿着街边漫无目的地走。

如果每个人都有定额的烦恼，一定是李跃以前的烦恼太少所以都堆到现在。只有到这个时候，李跃才会意识到他以前是无忧无虑的。

冬天已经非常接近了，在寒意浮现的夜晚，李跃甚至为这解不开的心结徘徊在外面，尽管这些新认知新得让李跃有些心惊肉跳，回想起从前，他还是觉得他和尹知韶在一起的日子充满了快乐，什么也不能将其改变。

李跃记得在他复读的那一年冬天，有一天晚自习的时候他还在看尹知韶留下的笔记。他不像尹知韶那么聪明，学习对他来说从来就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复读的这半年来他连体重都掉了不少，每天睁开眼睛就是做题学习，尹知韶已经不在他身边了，没人像去年一样抓他打瞌睡和写错题，现在是他孤身一人作战。

有时候学懵了，李跃会突然想，为什么自己坐在这里？

第一年他的高考成绩并没有到失常的地步。李跃想去一个离尹知韶比较近的学校，至少他们可以在一个城市里见面。而要去尹知韶所在的城市念书，他要付出比上一年多许多的努力。

李跃当时并没有觉得为了和朋友一起上学而复读有多么大动干戈，尹知韶也没有阻止李跃，让他直接去上学，少吃一年的苦。

朋友也可以假期再见。

那一天晚上下了晚自习，温度特别低，李跃围着围巾，把自己缩在外套里。他学得头昏脑涨，仅凭本能向家里走去，这个时候手机突然响了，李跃接了起来，原来是妈妈。

妈妈那边很嘈杂，他和她有时差，听了半天才听出来她在祝自己生日快乐。

李跃都忘了今天是自己的生日了。他又困又累，晚上强撑着把试卷做完，回家都是闭着眼走路，仿佛要直接走到自己床边倒头就睡。妈妈特意挑了这个时间，还没到零点，零点李跃肯定已经睡着了，所以这个点打电话过来祝他生日快乐。

她说了一些礼物已经在路上了妈妈爱你之类的话，李跃强打精神一一应了。如果不是妈妈的这通电话，他压根想不起来这件事情，他现在全部的心神都只在学习上。

他累得一点力气都没了。

挂了电话走到家楼下，突然看到那站着一个非常熟悉的身影，李跃都不太敢认，怕是自己学习学傻了出现幻觉。

尹知韶出现在他眼前。

李跃半张脸埋在围巾里，露出一双很惊讶的眼睛。他不可置信地一步一步走上前去，真的是尹知韶。

李跃慢慢地在他跟前站定，伸出手摸摸他的脸，他实在太过疲倦，眨眼的时候都得用力抬，所以只能通过这种方式区分真实与幻觉。

“……你怎么来了？”

A市离这里很远，远到李跃必须非常努力才能去。

天黑了，李跃看不清尹知韶的表情，只知道他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尹知韶伸出手，整理了一下李跃的围巾，随后道：“生日快乐。”

那一刻，李跃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足以表达他的感受。他甚至无法像往常那样直白地流露出高兴。李跃呆呆的，还没高兴之前，就已经开始难过，他伸出手抓住尹知韶的衣袖，道：

“你……你什么时候要走？你等一下就会走吗？你明天会走吗？”

不知为何，小知在那个时候抱了他，他非常用力，仿佛他才是那个更思念的人。

不可能的，李跃每天都在想他，为了去小知身边，李跃必须很用力地活着，他很努力很努力，时常感受不到其他人的存在，除了一个离他很远的朋友。

“我不走。”尹知韶拍了拍他的背，李跃瘦了好多，穿在外套里空荡荡的，尹知韶不知道说什么，只是借着这一瞬间抱住李跃。只是一下而已，他很快松了手，没有让这个拥抱脱离轨道，手最后不过也是轻轻拍在李跃的背上，如同安慰。

那是李跃17岁的生日，尹知韶事先什么也没说，只是在这个夜晚出现，他待了几天，那是很平常的几天，尹知韶还像上一年一样给李跃看题，每天下晚自修他都去接李跃，两个人一起走过这几年来两个走过无数次的街道，李跃还穿着校服背着书包，尹知韶却已经像个大人了。

尹知韶并不能久待，他很快就会走。这种认知让李跃和尹知韶在一起的每分每秒都满心酸涩，他一直看他，毫不掩饰，看到尹知韶要拿课本挡住李跃的眼睛。

“我不走。”他这样道。

李跃不知道尹知韶退掉了两次机票，直到他不得不回去的那一天。

那段时间，李跃在心里向他并不熟悉的神许愿，希望时间可以永远停留在那一刻。